以前在故乡过教会三大节日（复活节、圣诞节与感恩节），爱宴上都会有些应景的食物。复活节就是一大篮外壳染成彩色的水煮蛋，感恩节则是火鸡，圣诞节就是“平安夜肉羹”。
水煮蛋没有什么特别处，火鸡则让人有点伤脑筋——每年感恩节，一位住在美国的老姊妹都会请在中国台湾的家人送一只嘉义运来的火鸡到教会，据说美国人都是吃火鸡过感恩节。只是当时教会并没有美式厨房必备的大烤箱，要处理这么大一只火鸡，只能将其大卸八块，放入油锅直接炸。可能是因为鸡肉腌得不够久（火鸡往往是平安夜当天才运到），或是裹粉调味没入味，总之这一大盘的火鸡腿、火鸡翅、火鸡胸肉就是吃起来柴柴的，没有什么味道，还不如肯德基炸鸡来得受欢迎。
但是“平安夜肉羹”就不一样了，那是每年圣诞节弟兄姊妹翘首以待的佳肴。
平安夜肉羹，是妈妈的拿手菜。
妈妈其实不爱下厨。她是家中长女，前面有三个哥哥，外公外婆对她宠爱非常，很少让她做家事；婚前几乎就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婚后一切从零开始，妈妈穿上围裙进厨房，开始全新的“煮”妇生涯。只是做菜除了天分，还得有兴趣。妈妈天生就不是那种喜欢钻研食谱、乐意泡在厨房研发料理的人——当初老爸花大钱买给妈妈的全套精装《傅培梅食谱》摆在书架上落灰尘。美式快餐店登陆台湾后，炸鸡薯条汉堡也不时出现在餐桌上。妈妈的做菜理念是“简单、迅速、确实”，用最简单的食材，在最短的时间里，端出确实营养的食物喂饱一家人。所以当时推出的“平安夜肉羹”不单让教会弟兄姊妹惊艳，也跌破我们全家眼镜！
那时我们全家刚受洗，重生后的爸爸妈妈对教会的各项活动与服事都很热心参与。他们参加诗班、跟着牧师师母去探访会友，也开放家庭招待小组聚会。头一年在教会预备过圣诞节，师母说请每一个家庭带一道菜来赴爱宴。这下妈妈伤脑筋了，该做什么菜呢？不清楚妈妈厨艺底子的师母笑眯眯地说：“不要给自己压力，平时喜欢吃什么就带什么来吧！”
单纯的妈妈想，如果不需亲自下厨，平时最爱吃的就是肉羹汤啦！这是她从小就爱的台湾小吃，可以说是百吃不厌，从台中老家一直吃到婚后搬到台北。哪里有道地的肉羹，妈妈都了如指掌！只是“爱吃”跟“会做”之间的距离……大概是从地球到火星那么远哪！可之前牧师说过，神喜悦人全然奉献的心，要服事神就不要怕麻烦；既然如此，为何不尝试来做做看呢？
我家巷口有一个肉羹摊，妈妈是那里的常客。她跟老板购买了大量的肉羹，回家自己研发肉羹汤头。记得那一阵子，妈妈常常泡在厨房里，爸爸和我们三姊妹是随传随到的“试吃客”：“白菜可以再煮烂一点”“好像白胡椒撒太多了”“汤的勾芡太浓啦”“妈，今天可以不要再吃肉羹汤了吗？我想吃麦当劳！”
终于到了平安夜那天，太阳还没下山，妈妈就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坐出租车到教会去。“肉羹汤要现煮才好吃。”教会有三十人份的大汤锅，妈妈决定要在教会厨房大展身手。
结果那晚，妈妈的肉羹一炮而红，才一下子就锅底朝天。大家对妈妈的肉羹都赞不绝口，直夸比外面小吃店卖的还赞！
从此，妈妈的“平安夜肉羹”成了教会圣诞爱宴的“传统”。如果没有那一锅肉羹汤，平安夜聚餐就无法划下完美句点，直到我们全家移民来美的那一年。远行前，妈妈到巷口肉羹摊跟老板道别，谢谢他多年提供的肉羹，“可惜要去美国了，以后再也吃不到了！”或许是被妈妈的心意感动，也舍不得多年的忠实顾客，老板居然很阿莎力（编注：方言，意为干脆）地把制作肉羹的方法也传授给妈妈！
于是“平安夜肉羹”的香味从中国台湾飘到美国。在异乡的教会厨房，妈妈也开始煮一大锅肉羹．温暖了许多海外游子的胃，也抚慰着他们的心。“能在异乡尝到如此道地的肉羹，真是太幸福了！”来自故乡的弟兄姊妹都对妈妈的肉羹赞不绝口。
妈妈的肉羹汤，我们姊妹从小吃到大，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只是某天突然惊觉——“好像很久没有吃肉羹汤了耶！”妈妈说，这几年来体力不如从前，“没力气做啦！”于是我和妹妹决定好好跟妈妈学做肉羹汤，要把这道传奇小吃传承下来！
我们请妈妈列出所有食材，把所有所需的东西都备齐。在妹妹家厨房，由妈妈在旁口授指导，妹妹下海掌厨，我全程拍照做笔记。“平安夜肉羹”，从制作肉羹开始，到熬煮汤头，最后将肉羹下锅、调味，前前后后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原来，这道庶民小吃，其实也是“功夫菜”耶！不单整个制作过程一点儿也不马虎，而且手续繁复，耗工费时。难怪以前妈妈得早早出门到教会去。妈妈的肉羹汤食材很丰富，其中的大白菜与红白萝卜很占空间，一定得有超大锅子才放得下；所有食材入锅后，注入鸡汤，锅子变得好沉重，没有几斛力气，还真搬不动咧！
想起妈妈听牧师说的，要奉献给神就要全心地奉献，把最好的献给祂。在这锅肉羹汤里，我吃出了让人觉得幸福的味道，也尝到了让神的心得着满足的滋味。
《平安夜肉羹食谱》（十人份）
汤头：
香菇四朵、黑木耳一把、新鲜竹笋（若没有可以笋丝罐头替代）、大蒜八至十粒、红白萝卜各两根、芹菜一把、大白菜两颗、香菜一把、罐头鸡汤数罐
肉羹：小里脊肉两条、鱼浆、芡粉
调味料：麻油、料酒、糖、酱油、黑醋、蒜头酥、柴鱼粉（片）、白胡椒粉
汤头作法：
1.香菇泡水后去蒂切丝。
2.黑木耳泡水后切丝。
3.竹笋切丝（若用罐头，要将里面的汁滤掉，用清水冲洗后泡热水，直到没有变色）。
4.大蒜拍扁剁碎。
5.芹菜稍微削去老硬的皮，切丁。
6.大白菜横切后剖半，再顺纹路切丝，之后稍微川烫一下，去菜腥，也能让白菜稍微缩水，放入锅子才不占空间。
7.将香菇与大蒜在大汤锅里（妹妹用的是铁铸锅）爆香，加入木耳、红白萝卜与笋丝同炒后，倒入罐头鸡汤煮滚。汤滚后，再放入大白菜煮滚，撒上芹菜珠。
8.放入黑醋、糖、麻油、柴鱼粉、蒜头酥调味。最后勾芡。
肉羹作法：
1.小里脊肉逆纹切丝，加入酱油、麻油、料酒与白胡椒揉捏后腌一下。
2.加入鱼浆、芡粉与水，搅拌至有弹性、不黏手。
3.烧滚水后，用饭勺挖起肉羹，用奶油刀一遍遍刮下小坨（约大拇指的粗细长度）放入滚水中。这个步骤动作要快，要目测肉羹的分量，肉丝与鱼浆的比例大概是1:2。
4.肉羹浮起后捞出，放入汤锅里继续与其他食材同煮。汤再次滚后熄火。
5.最后试味道，直到试吃者露出幸福的微笑！
作者简介：
林滋恩
著有《美国袋鼠妈妈伴学去：1000 堂亲子温馨共享的教育课》与《我在美国当妈妈：揭秘全美最独特的亲子教育课》。2014 年第22届汉新文学奖散文组佳作得主。如今依旧笔耕不辍，文章常见于北美华人主流媒体《世界日报‧副刊》、海内外知名基督教刊物《神国》《真爱》《传扬》与《基督教论坛报》。2019年得美汉新文学奖小说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