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的呼喚
- 2025年11月5日
【笔下有风】最体贴的一次离别(下)
离别,未必总是悲伤。有些离别,因为体贴,反而成为生命里温柔的记号。诚邀你翻阅#笔下有风#——创文共写计划,与我们一同在文字中感受风的流动。
五个神圣约会,六十分钟内省书写,确立一生写作呼召。欢迎查看文末海报,了解HWC020《你有文字事奉的呼召吗?》。
拥抱中的离别……
深圳/若晨
2018年5月。北美。暮色苍茫。四围一片寂静。
老师和师母陪我在门前的路上走着。没有车鸣,没有人声。我沉在自己的心绪中。
四年前遇见他们时,我已决定进入婚姻。看着满脸忧伤的我,他们按下所有的话语,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陪着我走了四年。
到了这一年,我如入沼泽,举步维艰,该何去何从?天越来越暗,我的腿也像灌了铅一样重。
临回国前的半小时,师母提议,出去透透气吧。
“如果跟那个人过一辈子,那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这个信仰也救不了我了……”这些话堵在口中,翻滚几个回合,还是生生咽了下去,我不想让他们难过。
在我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老师邀请我去北美参加一个退修会。山上营地的四天,每日灵修、祷告、听道和小组分享,我暂时得到喘息。“就搭座棚待在这里,多好!”下山的路上,我又开始愁肠百转。
后面几天住在姊妹家里。每天下午,老师带我们读《雅歌》。那是一种怎样的爱、怎样的情啊?心跟着一阵阵刺痛,人要经历多少艰难才懂得爱啊?我的眼飘到窗外,院子里有十几棵果树,桑葚、葡萄、柠檬、苹果、牛油果、百香果……苹果树下的良人、百合花丛中的佳偶,还在吗?
早晨摘一颗牛油果拌沙拉,中午洗一篮子桑葚,下午泡一杯柠檬茶,傍晚在无人的街道上散步。如果不爱就不会痛;明知道痛还要去寻爱,为什么?那众水不能熄灭,大水也不能淹没的爱,从哪儿来?我的里面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口枯干的井?
老师说,所有答案都在这书里。
车子来了。
“教会的弟兄负责送你到机场。”老师替我把行李箱放上车,然后,转过身来,张开他的双臂。
那是我经历的第一个“熊抱”。父亲是非常内敛的人,记事以来,我不曾记得他拥抱过我;他又去世得早,让我也不再有机会拥抱他。老师身形高大、壮硕,厚实的胸膛像土地一样辽阔,双臂坚实有力,那如父如兄的一拥,顷刻间,消融了我所有的沉重。
师母的拥抱就温柔多了,她拍着我的背,轻轻说:“平安地去!”我心深处似有一股暖流冲上来,向全身流淌,涌上眼眶……
车子向夜色中奔去,我不敢回头。
给小海牛的信
海外/邱玲
亲爱的小海牛:
今天,你大一开学了,妈妈完成了帮你搬家的任务,也该回家了。临别时,我们微笑、拥抱、亲吻。你的脸如此柔软,好像宿舍里新买的枕头。你曾自嘲心硬如铁,好像你喜爱的动作片里的硬汉一样,男儿有泪不轻弹。因此,如你所说,你没有哭,出乎意料地,我也没有哭。我的心虽柔软如海绵,但不知什么时候,好像蕴藏在里面的水已经被拧干了。
一个人坐在去纽约机场的火车上,我也没有哭。看着窗外飞逝的城市、乡村、树木、河流,反复回味昨天搬进大学宿舍的点点滴滴:倾盆大雨不能浇熄老生似火的迎新热情,各学院的年轻男女边唱歌边舞旗,有些还在马路边大放音乐,排队跳集体舞。
我和两个老生正爬楼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主动来帮我们搬行李,后来发现竟然是住宿学院的院长,也是生物系的教授。让我不禁赞叹:耶鲁致力于“培养服务型领导——Lead and Serve”不是空话,就像圣经上耶稣倡导的“仆人领袖”一样:“谁愿为首,就必作你们的仆人。(太20:27)”
这次搬家,爸爸带领亲友团北上,踏上计划已久的阿拉斯加旅程;送你上大学的艰巨任务就落在妈妈身上。幸好你照着爸爸搬家的行李清单,整理好两个大箱子和两个小箱子,独立装箱卸货、网上下单,基本不用我管。我只是在路上当你忠实的司机,和你一路听你爱听的流行音乐,偶尔提议换成我爱听的古典音乐;在古老的宿舍帮你擦原木桌子和铁栏窗子。
窗外棕红屋檐滴下的涓涓水流,让我放慢清洁宿舍的步伐,好像神游一般,回想我母校墨绿透亮的琉璃飞檐。虽然中西建筑风格迥异,却是一样的古香古色。而你宿舍的隔壁就是宏伟大气、藏书丰富的斯特灵纪念图书馆(Sterling Memorial Library),一个安静读书的好地方。但愿你听从外公的建议:“读万卷书,下笔如有神!”
搬家结束后,在学院的新生招待会上,你竟然和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种族、不同背景的新生,聊了两个多小时,让我刮目相看:小海牛长大了,不再潜水海底,而是勇敢浮出海面,好奇地探索一个崭新的世界。被新生交新朋友的热情感染,不爱交际的我也走出自己的舒适区,主动去认识来自五湖四海的新生家长:来自各地的华人家长,来自德州的穆斯林学生和家长,来自康州的黑人姐妹和女儿……
世界真大,也真小,我竟然遇到来自牛津的东北姐妹。她先生是我的武大校友,她所在牛津团契的陶牧师曾经呼召我成为“文字宣教士”。这让我回想起《使者》杂志刊登我蒙召的故事《生命中的云彩——2019 CMC 遇见宣教士》,好像听见陶牧师喜乐的讲道和浑厚的歌声。他本是天韵诗班的男中音,蒙召去欧洲宣教的时候,神对他说:“我要的不是恩赐的服侍,而是生命的服侍。”这再次激励我献上自己的生命,也把孩子的生命交给主。
在火车上,我也回顾了今天开学典礼的YouTube录像,被校牧温柔诚恳的祷词感动,为校长深度聆听的劝勉感恩。校长用一幅现代咖啡馆的画来创意解说身为现代人的孤独,及由此造成的心理健康问题,建议学生主动接触孤独的人,用心聆听不同的意见。我更爱与学生合唱团一起赞美祈祷:在阳光灿烂的大学日子里,愿这个曾经破碎、纷争、敌对的校园社区被转化、更新、医治,远离孤单、忧愁、焦虑,充满喜乐、和平和爱。无论生活还是学习,愿新生们常常寻求真理和光明,不忘耶鲁的校徽和美好的传统!(In our living, in our learning, may we always be searching for truth and light! )
等到一个人上了飞机,起飞前舱内的顶灯一灭,我忍不住潸然泪下,心里莫名地痛,但我不想被离情别绪控制,就开始给你写信。虽然你的中文水平不高,不一定能看懂,但是我充满信心地期待,你在耶鲁学中文,或者有一天可以明白妈妈的信。就像你上大学的前一夜,我和你一起在酒店吃麦当劳时建议你的那样,大学有一个健康平衡的生活,成为一个成熟负责、有情有趣、有信有爱的人(Faith, Family, Friends and Fun)。
夜深了,飞机要降落了,我的信也写完了。相信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必有新的恩典。晚安,大学宿舍里的小海牛,愿你睡个好觉,做个美梦!
爱你的妈妈
后记:
小海牛后来遇到一位从波士顿来的优秀华裔男生Andy,他们一样爱打乒乓,也爱下棋,都从小在教会长大。Andy的父母都是基督徒,爸爸和我先生是山西老乡,妈妈是豪迈直爽的成都姐妹,直言希望他们在耶鲁的四年中受洗归主。我也期待神做大事,在大学校园呼召影响世界的仆人领袖,见证耶稣基督是他们生命的真光。
绿蝴蝶
海外/玲羽
那一年,我们送大女儿到外地去读大学。
家里第一个宝贝离家是件大事。她爸专心驾车,我坐在副驾驶座,女儿则安静地靠在后座。七个小时的车程,她大多沉默着,一路戴着她的旧耳机,播放清单里大概是高中时喜欢的歌。
我时不时透过后视镜望着她,只见她眼神多半落在窗外,若有所思,仿佛在问自己:这条路,选对了吗?她没有进入心中最向往的学校,而选择了一所提供她高额奖学金,离家七小时车程的校园。对孩子而言,这是一场未知的旅程;对身为父母的我们而言,则是第一次学习放手,让心头的大宝贝展翅高飞。
车子驶下高速公路,进入旧金山市区时,我心里和她一样沉甸甸。突然,路边右侧墙面上几只翩翩飞舞的绿蝴蝶映入眼帘,仿佛为我们引路。我愣住了——蝴蝶,正是喜欢写诗的女儿在诗社里的代号。那一刻,我眼眶一热,仿佛听见上帝透过这几只细微的翅膀低语:放心吧,女儿来对地方了。
在我生命中的许多时刻,上帝总在不预期的时候用最细腻的方式回应我心中隐藏的疑问与渴望。
奇妙的是,这份暗示不只停留在那一刻。女儿告诉我们,迎接她的新学校,校色正是绿色;新生手册封面上印着一首诗,标题写着——“阿帕契,这里就是你的家”(Apache you are home)。而“Apache”,正是她高中校队半个世纪以来的名称与象征。这些看似偶然却如此贴心的细节,像一面又一面上帝安插的小路标,不仅安慰了初到异乡的她,也让我们做父母的心里,多了一份笃定。
那趟送行的旅程,被诗意的上帝细细铺排成一条温柔的路径:从市区墙上的绿蝴蝶,到校园的色彩,再到诗中熟悉的名字,无一不是祂撒下的记号。它们一再提醒我们——女儿不孤单,上帝早就在这里为她预备了一处最合适的学习环境,要让这只蝴蝶展翅飞翔。
最体贴的离别,不是没有眼泪,而是在分离的时刻,看见上帝亲自为我们预备了一条路。绿蝴蝶成为我们心中的象征:它代表自由,带着勇气飞向远方;它代表蜕变,诉说新生命的开始;它也代表信靠,提醒我们在未知的旅程中,上帝必定同在。于是,离别不再只是放手,而是一次信靠与交托。因为无论她到哪里,上帝温柔的手早已在那里等候。
后来,女儿的校园生活被疫情中断,有一年时间回到家里远距上课。解封后她再度回到校园,三年内完成学业。毕业典礼上,她站在台上代表全体毕业生致谢词,台风稳健,侃侃而谈。我和她爸坐在台下,眼里满是骄傲与感恩。我们的宝贝蝴蝶,恭喜你!
撤退前的回眸
海外/玲羽
被派驻越南的八年时光,成了他生命里最鲜明,也最难以磨灭的印记。
1975年4月29日,西贡撤退的前夕,新山国际机场在连夜的炮火中满目疮痍,跑道早已被炸毁,美军的固定翼飞机全数停摆。天色微亮,几架执行“常风行动”的直升机在晨曦里整装待发,预备飞往市郊接同仁。
当火箭声略为沉寂,他和同事们才敢探头从防空壕内走出,到处打听消息。传来的却是让人心惊的噩耗:距离公司300公尺的美军驻越总部中弹,海军陆战队四人阵亡。由于美航机师均为空军退役机师,技术优良,经验老到,在战时的紧张气氛下,他们更是沉着冷静。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公司各部门严守岗位,机航组调派飞机,修护组抢修、加油、换胎,供应组支援物资、安排员工机位……
突然,广播电台传来久候的信号:“请注意:西贡温度为华氏105度(编注:约40.56摄氏度),且在上升之中。”随后,收音机响起宾·克罗斯比低沉的歌声——“I’m Dreaming of a White Christmas……”
这首原本应该在12月播放的歌曲,却在4月底炎热的西贡播放,显得异常突兀。撤侨行动前,他服务的美航公司早已通知员工,为避免撤退期间造成群众的恐慌混乱,美军将以一个隐秘又明确的信号,告诉在西贡的美国员工及盟友:撤退开始了。
他提着一只007手提箱,携带几件简单的随身衣物,搭上最后一班撤离西贡的班机C47;坐在机内,凝视窗外,四周烟柱冲天,火光四射。
“再见了,越南!”无声的告别在耳际回荡。
他回眸这座城市,这片驻足八年的土地。它承载了他壮年的理想、奋斗的荣光,以及难能可贵的国际友谊。如今却在历史的巨轮下,被碾压成记忆的碎片,封存在他生命档案的夹页里。
岁月更迭,他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与越南告别。那八年已经深深地嵌入他的生命、他记忆里的血肉,成为无法割舍的部分。他时不时地要回到那段记忆里品味、检视。
多年后,每当与人谈起他惊涛骇浪的故事,越南八年,必然是其中最壮阔的篇章。
而那首在酷热4月响起的《白色圣诞》歌曲,成为战火喧嚣声中他离开那片土地的最后密语。
最体贴的一次离别
海外/玲羽
关上门之前,我又回头望了您一眼,轻声说:“明天我再带鸡汤来哈!”
您微笑着,依旧礼貌而温和:“谢谢你!”
那两周您几乎没有胃口,喂什么都吃不下,食物已经打成泥,妥妥地送到您嘴里,可您含在口里许久,就是不吞下。
“爸,您要吞啊!”
已经不耐烦的我,边说边在您面前用力示范吞咽的动作。您的眼神疲惫,似懂非懂地望着我。有时候一顿饭吃着吃着就睡着了。我得把您叫醒。能吞一口是一口。
虽然意识到或许您的日子近了,但是过去的经验告诉我,您的生命力旺盛,不到最后一秒钟,您都不会放弃。
打从20岁离开南通老家,前往冲绳岛那一刻开始,您的人生便写满了坚毅。二战、韩战、越战,从中国大陆、台湾,越南、关岛,再到美国,您始终在不断的迁徙动荡中找到安身立命的方式,总是用积极乐观的姿态迎接未知;跟上时代学习新事物,永远抱着好奇心。即使您到后来住在安养院里,或坐轮椅或卧床,您都可以继续结交新的朋友。
您曾经是个停不下来的老人。九十多岁,每天走路一小时,数十年来如一日。一周固定打三次高尔夫球。每天读中英报纸,字典不离身,看电视政论节目,每天都努力把生活过得充实、有意义。
三年前,您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医生的诊断与看护、家人的照顾交错展开。有一次看护晚到,我临危受命。当时您已经下半身瘫痪,我好不容易扶您从轮椅到便盆。
“爸,你要紧紧地抱住我!”我说。
“好!”您双手轻轻地环住我的脖子。
“这样不够紧,爸,你要再用力。对,再用力一点!一定要使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抱住我,才不会跌跤!”
从小不曾亲近的我们,鲜少有肢体接触。那是此生我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抱着生我的父亲,仿佛抱着一个大孩子般,我笨拙但小心翼翼地怕将您摔伤。
还是把您摔了。我的力气不够大,或者说您身子僵硬,只有专业护士才懂得如何帮助您。
一个踉跄,父女俩都跌倒在地上。面对如此窘状,我无能为力。您满脸歉意,说:“等看护来吧,你扶不动我的,别把自己弄伤了。”
94岁的您脊椎开刀,因为医生说不开刀会终生瘫痪。没想到开了刀,您还是瘫痪了。对身体的失控、生活的失序、记忆的退化,您始终优雅地面对。
身体的瘫痪没有让您对人生失去热情,您仍渴望与家人和教会肢体维持深度的连结。在安养院里,您对每一位照顾您的看护、清扫阿姨、柜台工作人员、端咖啡的服务生,甚至自己的女儿,都不忘记说声谢谢。
每次探望您,离开前关上房门时,总会听到您一声:“谢谢你来看我,谢谢!”
那声音像是一首简短却诚恳的祈祷。仿佛您说出谢谢时,也同时向厚赐百恩的主献上无限的礼敬。
于是,就在您走的前一天,您一反常态、好胃口地喝完了我一口一口喂的鸡汤,满足地闭上眼,说出熟悉的三个字:“谢谢你!”
那是您最体贴的道别。您在世上的日子满足了,神赐下平安,让您优雅地说完谢谢后,回到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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