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暗室”,那里除了神以外,无人能进。在那里,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梦璃
一
“梦璃,梦璃……”
当梦璃深陷一片迷雾森林时,她耳边传来了一声声亲切的呼唤,那莫名的亲切感让她情不自禁地循着那声音前行。虽然厚重的迷雾如鱼鳞一片片遮住她的双眼,让她看不见前方,但耳边那呼唤声却越来越清晰,伴随着她走出那片迷雾森林,直至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一望无垠的原野上,有一位身穿白衣的牧羊人站在不远处的一座白色小木屋前,正微笑着呼唤她的名字,向她招手。梦璃认出他正是那引领她出迷雾森林的牧人,便欢欣奔向他。她知道,那是她生命的主。
牧羊人拉住梦璃的手,把她带到那座小屋前。小屋门上悬挂着一块牌匾,上面雕刻着“暗室”两字。
梦璃止不住心中好奇,一双如小孩般清澈的眼睛满是疑问:“主啊,这是什么地方?你要带我去哪?”
牧羊人说:“拉住我的手,跟着我走,到了你就会知道。”
牧羊人推开了“暗室”的门,里面并没有梦璃所想的那般富丽堂皇,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黑暗的走廊。梦璃紧拉着牧羊人的手,沿着走廊一路往前走,来到一扇紧闭着的门前,门上刻着四个大字“成长之门”。

“打开它。”牧羊人看着那扇门对梦璃轻声道。
梦璃不知道为何这次要她去推这扇门,但她还是听话地用力推开了门。出乎她意料,门内依然是条走廊,只不过走廊两边分别还有一扇门,左边门上刻着“时间之外——埋葬之门”,而右边门上则刻着“时间之内——得赎之门”。
“我们先进左边那扇门。”牧羊人依然让梦璃自己推开左边的门。
当梦璃推开门和牧羊人一起进去时,门内的场景让她愣住了。里面除了四面墙外什么都没有,但那四面墙上正放映着一幕幕影片,让梦璃犹如置身在4D影院中。
当梦璃仔细看时,才发现墙上影片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二
影墙一:睁眼是你,闭眼还是你
我叫白梦璃,太奶奶说“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给我取名“梦璃”,是希望身为女孩的我也可以坚强起来,希望我心中可以有永不碎裂的梦,因为“梦中的琉璃”永远都不会碎裂。
记忆里,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太奶奶;躺在床边陪我度过漫漫长夜,给我讲故事,也最疼爱我的是太奶奶;第一个逗我笑和让我学会坚强的那个人还是太奶奶。我用17年的光阴终于学会了太奶奶教会我的人生功课,可当我真正学会时,那个逗我笑的人却永远不能再对我笑了。当我懂得坚强时,那个教会我坚强的人却只能出现在我梦里……
深夜,冷清寂静的灵堂里,烛光微闪,将守在水晶棺材旁的影子拉得细长;夏风穿过敞开着的大门,将那影子吹得微微颤抖。
我双目无神地盯着地上孤寂的身影,再回头看向水晶棺里慈祥熟悉的面孔,泪水夹杂着过往的记忆模糊了双眼。我无力地趴在那梦幻又冰冷的水晶上,任由被泪水烫伤的发丝垂在脸颊上,将疲倦的面容割裂……
影墙二:破碎的童年,唯一的温暖
“看,看!一天到晚就知道看书,你除了看书以外,还会做什么?”
自从爸爸失业后,脾气越来越差,时不时就拿妈妈、弟弟和我当出气筒。还未到午饭时间,见我还抱着一本书在客厅的角落里看,他就将无名怒火发在我身上,冲我一阵怒吼。
从我只有看书这一个兴趣开始数落我的种种不是,种种都不如邻家小孩,到最后说出口的话连在厨房做饭的妈妈都听不下去,便出来替我辩解了几句。这却激起了爸爸更大的怒火,连妈妈也一起骂。我忍无可忍,便与他争执起来。在他眼里,这个家他说了算,他不允许自己的权威受到挑衅;在明知自己无理争不过我时,还反手给了我一巴掌,我抬起倔强的下巴与他对视,泪水在眼里打转,通红的双眼里映着爸爸冰冷的身影和破碎的父爱。
我的心在爸爸的言语攻击和名为“爱的管教”下,日复一日地冷淡。在这个名为“家”的地方,唯一的温暖便是太奶奶。
后来爸爸甚至还染上了赌瘾。在村里一户邻居家里,他们从早上直赌到晚上。他时常三更半夜不回家。妈妈与爸爸的争吵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刺耳。整个家都回荡着那刺耳的声音。无处可躲的我只能藏在角落里捂着耳朵,盼着争吵能早些结束。
那时太奶奶已年过90,很受邻里乡亲尊敬,也是唯一一个能让爸爸稍微听得进去话的人;但她身体不太好,不到迫不得已,我和妈妈都不愿意劳烦太奶奶,所以太奶奶看到的大多是家里和谐的假象。我也以为太奶奶不知道爸爸给这个家带来的伤害,但睿智如她,其实心里早已明了一切。每次我躲进她怀里沉默不语时,她都懂,还私下找过爸爸;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爸爸特意在太奶奶面前伪装出来的好形象没几天便又打回原形,家里的战火依然无声地燃烧着,直烧尽我所有童年……
影墙三:失魂木偶,折翼飞翔
17岁,本该是梦想飞舞的最美年华,可我梦想的翅膀却在那年的一个早上,被硬生生折断了……
小时候每次过生日,心里偷偷许下的最大愿望便是希望太奶奶能长命百岁,这个愿望支撑着我走过了一年又一年。就在我以为一切平安稳妥时,却被现实这瓢冷水从天堂直浇到了地狱。
最终,太奶奶在96岁那年,离我而去了。
七月十五那天清晨,我如往常一样起床梳洗下楼,却听到楼下传来哀哭声,我的心如针扎般刺痛起来,隐隐觉得家里有不好的事发生。
一楼楼梯对着的正是太奶奶的房间,我还未靠近,便听到爸妈传出来的噩耗——太奶奶去世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冲进太奶奶房里。当看到她安详地躺在那张小时候我和她一起睡的床上时,我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顾爸妈的拦阻,拼命摇晃她瘦弱的身子。许久,她没有动静,我的心也仿佛停止了跳动,如坠入阴间般,整个世界突然暗了下来。

当我最终回过神来时,一把推开了爸妈,一路跑到二楼自己的房里,将房门锁上,痛哭了起来。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睛再也流不出泪水时,我才到卫生间用水洗了把脸,看不出异样后缓缓下楼。
那时,楼下已聚集了很多亲戚,哭声在屋子里回荡,太奶奶的遗体被暂放在大厅的木质棺材里。他们都围着棺材跪着,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并未注意我的到来,除了爸爸。他也哭得双眼通红,看到我姗姗来迟,还一副漠然的表情,便用手指着我痛骂:“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不孝女!平时你太奶奶最疼爱你,现在她走了,你却连一滴泪都不为她流,你对得起她吗?!”
我默默承受着爸爸指责的话语,还有亲戚们异样的眼神,一声不吭地跪在太奶奶面前,像具失去灵魂的木偶,呆呆地和他们一起守这尘世的风俗,送太奶奶最后一程……
影墙四:生命的尽头,死亡的归处
在灵堂为太奶奶守满七天后,到了太奶奶出殡的日子。我一路跟随载着她遗体的车辆到了殡仪馆,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我唯一的温暖给推进了那个高温却无比冰冷的炉子里,破碎成灰,却又无能为力。那时我才深深体会到了生命的无奈,才知道死亡也有归处……
那个偌大的殡仪馆里种满了树。我在其中一棵远离人群的树下发呆,看着树上的叶子,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直等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时才偷偷擦干眼泪,若无其事地走出去与他们会合。
之后我便死死抱着那还散发着温度,烫伤我双手的骨灰罐,和爸爸他们一起返回村里,继续未完的习俗。
太奶奶走后,我常抱着膝盖坐在三楼天台上发呆,静静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仿佛太奶奶就在乌云背后看着我似的,我望天说道:“说好长命百岁的,可是却少了四年。这四年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等四年过后,我会去陪你……”

三
当梦璃听着里面熟悉的独白声音,看完所有影片时,泪水早已湿了脸颊。从最初的无声流泪,到最后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埋头痛哭,仿佛又回到了太奶奶离世时的光阴。直到一只温暖的手轻拍她的背,搂住她的肩膀时,她才醒了过来,湿润的眼里写满了哀伤。
牧羊人擦干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梦璃,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也长大了,但这些被你埋葬起来,锁在时间之外的记忆却还是停留在原地,并未随着你的成长而成长。它们还是当初的模样,以致你不小心触碰到,还是会对你产生深痛的伤害。”
牧羊人摸了摸梦璃的头,继续道:“但你知道吗?从你遇到我的那一刻起,这一切不该是这样子的,我带你去看看这一切原本的模样。”
说完他便拉着梦璃的手出了左边的门,把她牵到右边的门前,还是让她自己去推开那扇门。
当梦璃用颤抖的双手推开那扇门时,发现里面是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影墙,一样的影片,一样的童年,一样的自己……
所有影片都和刚看过的一样,但当她仔细看时,才发现了唯一的不同之处:
在她为太奶奶守灵的每个夜里,都有个白色的影子在一旁守着她。她为太奶奶流泪时,他也陪她一起流泪;她抱着太奶奶的水晶棺痴望时,他用温暖的膀臂抱着她骨瘦如柴、寒冷如冰的身躯;当她被爸爸责骂责打时,他也在她旁边陪她一起挨骂挨打;当她把自己锁在房里,为太奶奶的离去痛哭不已时,他也在那个紧闭的房门里默默地守着她,陪她一起哭;当她在殡仪馆的树下发呆时,他还是在那里陪着她一起流泪……
原来,在梦璃的眼睛看不见的地方,他一直都在默默守候。她所有的脆弱与坚强他都懂;他虽不出声,却一直都在。

影片的最后,还是那个天台,还是那个梦璃;只是四年后,那个白色的影子终于第一次向为太奶奶守完四年之约的梦璃,向了无牵挂、欲了却此生的梦璃显现,给了她超越这尘世的温暖与爱,与她立下了一个永不离弃的爱之约。
梦璃看完所有画面后,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这一切,原本是这个模样。那个她所埋藏的过去,在她生命的主那里,早已被修复,只是她一直在躲避。她泪目看着眼前的牧羊人,紧紧抱住了他,仿佛抱住了过去那个被锁住的自己,心里终得安慰与痊愈。

四
许久后,牧羊人带梦璃出了右边的门继续往前走。沿着长廊尽头的楼梯,他们上了二楼。二楼的大门上刻着“爱之门”,进去后依然和一楼一样的布局,左边“埋葬之门”,右边“得赎之门”。
这一次,梦璃伸手推开了左边那扇门,里面的影墙上依然放着梦璃的影片,梦璃认出那是22岁的自己……
那年春节,在初中毕业十年的同学聚会上,梦璃又看到了蓝若枫,那个从小学到初中,同窗共读了九年的阳光男孩,那个常在班上欺负她的调皮男孩,也是第一个走进她心里的男孩。但当年学业的重任让她将所有情感涌动都压在内心深处,毕业后与他渐行渐远。
未料到再次见到他,梦璃内心还是有微微的悸动,但仅一瞬间,梦璃便清醒了过来,她的心门在太奶奶离去后就已紧闭了。
虽然归主后,她将酗酒的习惯戒掉了,但在那样的场合,还是不小心喝多了。她迷离的眼神散发着淡淡的哀伤,她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清冷感让若枫的心止不住再次靠近;但这一次,不再是以儿时的欺负之名。
聚会结束后,若枫主动提出送半醉半醒的梦璃回家。在那条漫长又漆黑的路上,梦璃坐在他摩托车后座上,闻着他后背淡淡的檀香,心里无比宁静。即使一路未语,两颗心却在一点点靠近。
那个春节过后,若枫返回G城,在家人安排的国企上班;梦璃也回到S城的外企上班。自那次聚会之后,若枫每日都会发信息给梦璃;梦璃未回他信息时,他便打电话过来。一次,梦璃无意中说起工作的疲倦,早上起床闹钟都叫不醒;若枫便开始充当她的闹钟,每早晨七点雷打不动地打电话将睡梦中的梦璃一遍遍喊醒……梦璃心里的防线在那一声声轻呼中断裂……
半年后的一个周末,若枫如往常一样乘坐高铁去看梦璃,下车时才打电话给她,问她在哪里。
当时梦璃正在逛超市,就一路逛一路聊。在她即将挂掉电话时,若枫突然叫她转身。她转过身,一眼看到人群中那俊朗挺拔的男孩,正一手抱着她最爱的蓝色妖姬,一手握着手机对着她笑。梦璃心中最后那道防线坍塌了,她红着双眼扑进他温暖的怀抱,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

就这样,梦璃彻底沦陷在若枫以“爱情”为名所编织的网里。那张细小温柔的网填补了梦璃儿时破碎的父爱,捆住了梦璃僵硬抗拒的躯体。直到她的一颗心都被这张看不见的网所包裹时,她便如飞蛾扑火般,一点点迷失了最初的自己。
梦璃和若枫在一起两年后,辞掉了待遇优厚的工作,义无反顾地陪着同样辞掉国企工作的若枫到一座陌生的滨海城市打拼,只因他的一句“不想要一眼看得到底的人生”和“想要有给你一场盛大婚礼的资本”。
最初的一切还是爱情美好的样子,她为他洗手作羹汤,还为他所做的项目借了不少钱,在背后默默支持他;他为她画眉剪指甲,陪她看盛世烟花,还给她做最爱吃的西红柿炒蛋……梦璃如掉入童话世界的公主般,被曾经渴望的幸福重重包围,以至于她都听不到内心时常呼唤她名字的细小声音;在若枫为她所造的梦里,连泪水都是甜的。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若枫把梦璃宠成了小孩的模样,他自己却长大成人了,他们的距离在一点点加大……
直到五年后的一个夜晚,梦璃在知道若枫脚踏两条船,还让她蒙在鼓里时,泪眼蒙眬地看着灯光下那个陌生的面孔,平静地提出了分手。她知道,这次分手,不同于以往;这一次,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五
梦璃看着影片中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泪水汹涌而出,她失声问站在她旁边的牧羊人:“为什么那时你不在我身边?”
牧羊人说:“我一直都在,只是他成了你的神后,你的眼就不再专注于我,未曾定睛看我……”
说完,牧羊人便带梦璃去看右边门内的影墙:
梦璃和若枫最初在一起时,就有声音对她说“信与不信不可同负一轭”;梦璃却说:“他答应我结婚时会信主的。”此后种种,梦璃都在偏行己路。虽然还是会做礼拜,也为他持守五年的祷告,但这些更像是例行公事,梦璃活得像个“周日基督徒”;但主却依然没有忘记她。
梦璃与若枫分手那晚,正是周日。教堂里,全部人都走了,只有梦璃一人还在那里哭。那晚讲道的是一位很有恩赐的盲眼牧师,梦璃听完道后失声痛哭起来。牧师听到哭声,便拄着手杖上前问候。
在圣灵的感动下,梦璃向牧师揭开了自己所有的伤疤。牧师听完后沉默许久,然后对梦璃说:“你知道为什么主说信与不信不能同负一轭吗?”梦璃摇头。
牧师指着教堂的讲台对梦璃说:“在这段感情里,属主的你站在台上,而属世的他站在台下。你伸出手想将他拉到台上去,可最后却是你差点被他拉到台下来……但主却依然爱你如初,你还是祂最爱的天国公主,不该为任何人丢弃这高贵的身份。”
牧师的话让梦璃如梦初醒。她看着牧师那没有光芒却无比坚定的双眼,流着泪跪在十字架前。后来,梦璃在牧师的按手祝福下离开了教堂,也离开了那个让她身心破碎不堪的城市,回到了最初与主相遇的城市,重新认识自己,也重新认识主……

六
“叮铃铃……”
闹钟响的那一刻,梦璃从梦中醒来,眼角还带着泪水。她知道,那个梦还没有结束,还会继续;而牧羊人,也会一直陪她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