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殊时代背景里，大卫王没有坚守一夫一妻，而娶了几位妻子。因与几位妻子纠葛，发生在家庭中的种种幸与不幸，带给晚年大卫怎样的思考呢？一起来读这则故事。
米甲
我的生命里有三个重要的女人。最显赫的当然是米甲，扫罗王的女儿。我从来没想到能娶米甲，我一个贫穷卑微的人，凭什么高攀公主呢？
没想到米甲中意我，更没想到扫罗王要一百张非利士人的阳皮做聘礼。看来，这是神给我量身定做的婚姻；非利士人是我族的死敌，我随时都愿意与之死战，除去民的心腹大患，何况有如此奖赏。那天我带着大伙儿杀敌，天边的夕阳血一样红，我心中有股特别的自豪感。公主愿意下嫁，王知道我贫寒，不仅免了聘礼，还给我一个杀敌立功的机会。如此知遇之恩，我就是战死疆场，也毫无遗憾啊！
那天我真切体会到神与我同在，总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我躲开了敌人的刀锋；又在看似绝无可能的情形下，一刀制敌。动作之快，出手之准，我自己都诧异。事后数点，竟然杀死二百非利士人，几乎是以一杀十啊，这是前所未闻的战绩。我们浑身血污地去复命。我看到米甲眼中的仰慕，也看到扫罗王眼中的惊诧。这一定是神迹，是神把米甲赐给我的。
本以为成为王的女婿，成了一家人，扫罗王会对我好一些。王继续派我出去征战。这没说的，我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刀尖喋血都不在话下。可是胜仗愈多，王的脸色愈难看。手下人窃窃私语，什么功高盖主，什么好心没好报，居然还有人念叨起当初杀死歌利亚后妇女们编的歌谣，扫罗杀死千千、大卫杀死万万。那时我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趁其不备、甩石得胜，如何能与扫罗王指挥大军、与强敌正面对抗相比？妇女们没见识、添油加醋地乱讲，我的手下怎可信口开河？我呵斥他们不得乱说，大家沉默一阵子，散了。
一天傍晚，我被召为王弹琴，王忽然一枪掷过来。我急忙侧身躲开，只见枪头直刺入墙内，力道极大，枪杆嗡嗡振动，许久才停。我的心怦怦狂跳。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可是今天的我，不是他的女婿吗？不是王的得力大将吗？我犯了什么罪过，让王恨恶至此？手下人说的，难道是真的？王岂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果真如此，他怎么可能被神膏立，做以色列的王呢？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米甲同样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她消息向来灵通。米甲要我逃走，我不肯。米甲泪眼汪汪地劝道：“父亲爱我，不会拿我怎么样。我又爱你，不希望父亲拿你怎么样。你远远地离开吧，我救你这一次，也不枉我们夫妻一场。我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待你，可也不想太伤他的心。”
我许诺一旦有了安身之地，就回来接她。米甲眼泪又涌上来，摇头道：“你和父亲不能好好相处，我很难过。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米甲把我从窗户缒下去。我落地站稳后抬头看她，夜幕里苍白悲戚却依然美丽的脸。她挥挥手告别，又流下泪来。那是最后一次，我从妻子眼中看到爱、看到关切。
十六年后，帕提之妻米甲重新回到我身边。她不再是那个骄傲美丽的公主，不再爱哭爱笑。米甲仿佛陌生人般，矜持冷漠地看着我，过往的恩爱烟消云散。我迎接约柜进城，这本来是高高兴兴的美事，不料米甲大加嘲讽，说我跳舞跳得赤身露体，大大丢人。这不是记忆中爱我、仰慕我的米甲我的妻了。早知如此，我何必打破她与帕提的生活？我后悔把她要回来，这个愚昧又可怜的女人。
后来我没再见过米甲了。我希望留在心里的是那个珠光宝气、娇憨任性的公主。那时米甲多么可爱啊，王的掌上明珠，万千宠爱集一身，什么都可以得到，包括我。公主看上我，是我的福气，却是她的不幸。因为米甲，我开了眼界，进到王的家中，发现王族和我们不过是一样的人。明事理重情义的约拿单——我的好兄长，反复无常的扫罗王——我可悲可叹的岳父，他们都是大家眼中的人上人，尊贵无比的王孙贵胄，照样有自己的烦恼挣扎。米甲帮助我早早看透了功名利禄的虚空，让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变成了一个男人。冲着这一点，我心里还是有她一席之地。我也听神的教导，不亏待少年时娶的妻。
亚比该
刚开始踏上逃亡之路，我有很多委屈和怨恨，甚至对撒母耳也有不满。要不是他跑来膏我，也许我就不用忍受这么多猜忌了。我一个平凡但快乐的牧羊人，哪里想当什么王？即使扫罗王传位给我，我也会让给约拿单。我感激王提拔我，让我娶了公主。我一腔赤诚，只想为王效力，却莫名其妙地被王恨恶，不得不逃离家园。
突然间，我的世界天翻地覆，我开始风餐露宿、亡命天涯。幸亏还有神，有一个温暖坚定的声音在心中，告诉我没做错什么，指示我暂且忍耐。后来我结识了一些人，结伴而行。再后来，有些人特意来投奔我，受窘迫的、欠债的、心里苦恼的……我太知道被冤屈、追杀的滋味，同情他们，好好待他们。
看到这么多人要吃要喝，加上闲着滋事，我便把大伙儿编成几个队伍，四处巡逻。有非利士人来扰民，我们打回去；有野兽出没，我们要么赶走要么围攻拿下，保护当地人的牛群羊群。当地人隔三差五送些食物来回报。几年下来，我们还没有饿肚子的时候。和这些勇士相处久了，也有了感情。有几回他们打闹，我呵斥住，评个对错，这些壮汉，居然肯听我发落。
一天在隐基底的水边，我看见自己的倒影，满脸风沙，须发浓密，这才惊觉自己已不复少年。小时候放着一大群羊，现在领着一大群人，日子好像差不多，但心境截然不同。人比羊难管多了！加上王的追杀，这些苦闷孤独我没有人能诉说。虽说我有亚希暖这个妻子，但她并不能时常给我安慰。
一天手下气冲冲地回来报告，大富户拿八不仅拒绝给我们任何报酬，还说“大卫是谁？耶西的儿子是谁？近来悖逆主人奔逃的仆人可不少！”
这话激起我所有的怒火。我忠心耿耿、对王位绝无觊觎之心，却被扫罗王无理追杀。扫罗王是耶和华的受膏者，我不能轻举妄动；这个拿八算什么东西，竟敢胡说八道污蔑羞辱我！我带人就走，准备灭了拿八全家。半路上，碰到了亚比该，拿八的妻子。真难想象，拿八这个愚顽人，竟娶了如此俊美聪慧的妇人。
亚比该几句话，就让我安静下来。这是有神启示的妇人，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她看得比我还清楚。我算什么，能在大军追杀的情况下存留，根本是神在保守我的性命。如今我和这些世人眼中的亡命之徒在一起，岂不是神的试炼，让我不要寻仇斗狠、学习以德服人。什么最难？得人心啊！和一个小小的拿八生什么气？我收了亚比该的礼物，让她平平安安地回家去。
那天晚上，吃着亚比该送的食物，喝着她的酒，我脑子里全是这个有见识、聪明俊朗的女子，可惜她是拿八的妻子。我暗暗求神，也赐给我一个这样灵里敏锐的女子吧！没多少日子，拿八暴毙，我派人去求亲，亚比该痛痛快快地跟了我。
那段前途茫茫、枯燥焦虑的日子，因着亚比该的到来变得有声有色。她是能干的女人，跟亚希暖一起把大家的伙食起居安排得井井有条；她又是善解人意的大姐，有些桀骜不驯的人，经她一劝往往就收敛了，营中寻衅滋事的明显减少。她更是温柔体贴的妻子，很多夜里，我搂着她、聊着往事，亚比该以她的温存让我安稳下来，并且帮我看明白很多事。
我一直不明白怎么得罪了扫罗王。他肯把女儿嫁给我，分明是器重我、对我很好。可怎么妇女们几句歌谣，就让王起了杀心？每次想起那扎进墙里仍瑟瑟抖动良久的枪杆、扫罗王狰狞扭曲的面容，我就悲哀恐惧。什么样的恶灵，能把一个好好的人变成这样？
一天聊起往事，亚比该忽然说：“扫罗王要一百个非利士人的性命做聘礼，一百人一动不动让你杀，都会杀得手软力竭吧？我主啊，扫罗王不是真的肯把公主嫁给你，更像是借刀杀人。”
回想当日的情形，我感到背后升起一股凉意，我喃喃道：“那米甲呢？她情愿做诱饵来害我吗？”
亚比该摇头道：“米甲帮你逃走，应该没有害你的心。女人仰慕勇士，她爱你不假，可没有爱到能背叛父王，跟你一起逃命。”
亚比该还说，若约拿单能很快继承王位就好了。我们就无需再担惊受怕、东躲西藏。亚比该说我胸怀坦荡，一定能做约拿单的好宰相。耶和华一定会赐福给我们，打败外敌，让大家过上国泰民安的好日子。
这些话我都默默记在心里，记一辈子。亚比该是个好女人。逃亡的那些年，有亚比该在身边，我就踏实了。神给了我这么好的帮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一天天过、一步步走好了。
可惜这么聪慧的女子，却在基利押夭折后，伤心过度，变了样子。好些时候，我陪在她身边，想安慰她，却说不出什么。从来都是亚比该轻言细语地劝我，温柔地抚平一切伤痛。换成她在痛苦之中，我却没什么用。我说再生一个儿子就好了，亚比该麻木得一动不动，半晌才道：“我主啊，婢女不要再经一遍这样的痛苦了。我们就这样坐坐，说说话，小点声，就好像基利押还在这里，只是睡着啦，不好吗？”
我知道不好，但不知如何回答。亚比该，这么一个心思细密聪慧的好女子，却没有走出自己的心结。后来我就不太去她那儿了，只有愁烦的时候才去听听她的建议。这辈子我最辜负的女人就是她了，可是即便能重来，我也不知如何才能帮到她。也许根本没有基利押就好了，会吗？可得知怀孕时，亚比该是那样欢喜；基利押活着的那些年，被亚比该爱如至宝。这也许就是爱的代价吧？相比之下，我实在不是一个好父亲。
拔示巴
我最爱的女人当然是拔示巴。我琢磨过这事儿。娶米甲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觉得能娶公主是莫大的殊荣，公主这个光环盖住了一切，人怎样反而不重要了。娶亚希暖，是因为她的顺服听话，可是她不能给我心灵上的慰藉。亚比该填补了亚希暖的不足，在我是亡命徒、朝不保夕时，亚比该是变数中的稳定，是并肩作战的队友。回想起来，我对她的敬重、依赖多过爱。拔示巴呢？出现在最好的时刻。我登基为王，天下已定，我有足够的从容、时间、财富、经验去爱一个女人，去呵护她。
第一眼看到沐浴的拔示巴，我的感觉复苏了，仿佛那个闻到草香、感到微风的牧羊少年，重新活过来。神造人竟有如此杰作，一个身体可以美丽至此！召进宫来，她的一颦一笑，一愁一叹，都让我生出无比的怜爱。我本来就是醉心音乐、珍爱一切美好的人哪！拔示巴让深处的真我复活了，我不可救药地爱上她。有几次，我觉得什么王权富贵、什么责任国事都不重要了，那些都是强加给我的！我只想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相爱相随、天长地久。
拔示巴对我也是相见恨晚。乌利亚是勇士，不解风情，当然不能和我相比。拔示巴对我百依百顺，但提了一个条件，别让乌利亚知道，不想伤他的心。我们在一起这么快乐，再把痛苦带给别人要遭上帝管教的。这话没错。可是有时看着拔示巴安详的睡容，想到仗打完，乌利亚回来，她就不会在这里了，我的心就隐隐痛起来。我只能安慰自己，能有这些天的相伴，夫复何求！什么时候乌利亚回来，我们就结束，我相信自己有这个定力。那么多年的追杀逃亡都熬过来了，这一点情怎么困得住我？
然而拔示巴怀孕了，她哀哀地说道：“我会被人用石头打死的，我主啊，救救我。”不用她说，我都会竭尽全力救我心爱的女人。我先是想法遮掩，召乌利亚回城，他却不肯回家过夜，说要和兄弟们同患难。第二天乌利亚喝醉了酒，仍然没有回家。
我动了杀心。乌利亚是个勇士，心也单纯。如果知道他所效忠的王和他的妻子，联合起来背叛了他，那才是痛到极处、生不如死。在战场上死了，也算死得其所！
我写信让元帅约押把乌利亚派到阵势极险之处，借亚扪人的手杀了乌利亚。从此，拔示巴完完全全成了我的女人。
表面上日子依然平静地过，可我心里知道做了恶事，总惴惴不安。以前有神罩着的平安、再苦再险也能一觉睡到天亮的日子一去不返了。我只能宠着拔示巴，用她的快乐安慰自己。我难道不是拥有生杀大权的王吗？就算对不起乌利亚，我总是善待了他的遗孀。再说打仗总会死人的，就算我不安排，乌利亚也可能战死疆场，这难道不是勇士的最好结局吗？
我把心情调适掩藏得很好，一直到先知拿单来拜访的那天。藏了多日的愧疚在拿单宣布神的审判时，如洪水般淹没了我。我不再辩解，哑口无言。只是神啊，你惩罚我就好了，为何连累无辜？刀剑永不离开我的家，从家中兴起祸患攻击我；还有我亲口说的，当以四赔一。这些管教如同白日的阴影，如同夜晚的梦魇，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和拔示巴的第一个孩子死了。接下来的几年，老大暗嫩强暴了他的异母妹妹，被老三押沙龙杀了。押沙龙逃到远方。我默默经历着这一切，不知道该怎样处理才能结束刑罚。
有一天我去找亚比该，把心里的重担原原本本说了。亚比该本来病怏怏的了无生气，听到后来眼睛里忽然闪起光。她说她一直以为基利押因体弱而早夭，不料却是神的惩罚。这反而让她安宁了。既然我亲口宣判四赔一，那就快快满足要求，让悲剧停止。她说押沙龙杀了暗嫩，理当治死。这样就有四个儿子偿命了！亚比该甚至说，等我处死了押沙龙，她愿意为我再生一个儿子，因为诅咒结束，下一个儿子一定能健健康康长大成人！
亚比该的建议让我不寒而栗。我没有回应她，转身走了。押沙龙，我精明能干的儿啊，我心中的王位继承人，我怎么舍得杀他？可是暗嫩呢？他也是我的儿子啊。我怎能太厚此薄彼？有一次我梦到了暗嫩，他一身血，哭着要我为他伸冤。我正想安慰他几句，押沙龙忽然出现，狠狠地骂暗嫩玷污了妹妹，死有余辜。我想说暗嫩就算有罪，罪不至死。话未出口，押沙龙猛地回头，瞪了我一眼，用杀人的眼神。我好像听到声音说，你抢了人家老婆，还害死人家，你也死有余辜！押沙龙猛地拔出刀来，我大叫一声惊醒，把拔示巴都吵醒了。
什么是罪？罪就像一条巨蛇，把人缠得紧紧的，说不出话，做不成事。君王当治国，父亲当治家，所有的责任我都知道，但有心无力。我只能一天天等着，心中惶惶然。
那些年，拔示巴是我唯一的安慰。我们仿佛同谋的罪犯，互相陪伴支撑着，默然等候将来的刑罚。这个单纯的憨憨的女人啊！她说神怎么惩罚，她都心甘情愿领受。四赔一就四赔一，她生五个儿子，神总会怜悯，给她留下一个。
生了所罗门之后，拔示巴说神给她兆头了，这个孩子将带给她喜乐平安。“这个孩子不是生在咒诅中的，”拔示巴流着泪说，“王啊，我们的罪赎完了，这个儿子叫所罗门，他将带来平安。”
那时押沙龙谋反被杀，我暗地数算，真的四子已去，不尽唏嘘，却也只能默然接受。拔示巴面对所罗门时的快乐，超过任何时候。我在旁边，看着心爱的女人，那样心满意足地宝贝着幼儿，也觉得幸福起来。人生的满足，就是这样了吧？
书念童女亚比煞
在最后的岁月里，整日陪伴在我身边的是亚比煞。拔示巴时刻惦记着儿子，我不要她陪了，让她去做想做的事。人老了，没有火力，经常手脚冰凉。臣子为我选了美丽的亚比煞，给我暖被窝。我像待女儿一般疼爱她。很多个夜晚，亚比煞央求我讲故事，我就把这三个女人的故事讲给她听。有时候讲着讲着，我开始琢磨，如果没有遇到拔示巴，没有这些祸患，我的人生是不是就堪称完美呢？然而我最炙热最真诚的爱都给了拔示巴啊，没了拔示巴，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或许，如果可以重来，中意拔示巴的那一刻，我当求神约束我的心，不任性妄为。等待些日子，乌利亚自己战死疆场也说不定。或者像现在爱亚比煞一样，我远远地爱拔示巴，不必据为己有，不也很好吗？早几十年认清这一点，可以省去多少麻烦痛苦啊？哪怕心里极自私极恶的念头，告诉神，别轻举妄动，也许神就成就了呢？也许神就直接改变了我的想法呢？
这些人生的功课，我学会得太晚了。但感谢我的主，让我在年迈的日子，终于补上这一课，学会了手洁心清地来爱一个女人。这份爱，和我明白了神的心意或是看过某些景色之后的感受完全一样。这些景色还包括刚刚长出来的绿草，刚绽开花朵丝绒般的花瓣，咩咩叫着找妈妈的小羊羔，夜空里浩瀚无穷的星星。神无处不在，只要你用心去看、去听、去寻找。
作者简介
英苗
来自山西太原。1998年赴美留学，次年复活节受洗。渴望把神改变生命的见证展示给读者，也渴望探求世人内心的真相，理解属灵成长的各种失败或得胜。希望自己的一些思考，可以帮助有同样困惑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