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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睿欣丨作者和他的创意

作者的创意可以像小鸟一般自由飞翔。然而,创意怎样可以不被传统所局限,同时又可以美好而纯全?创意又怎样才能变成创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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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马睿欣

 

起初,作者里面有只关不住的小鸟,必须要放出笼外,在天空飞,才会快乐。当它回笼时,总是贴着作者的心喃喃私语,经常霸气指挥心的方向。作者的心有时会跟小鸟辩论,有时会投降。小鸟既是作者最喜欢的好友,又是最让作者失控的损友。

信仰蜜月期,听到有人迟迟不敢接受救恩,原因竟然是怕之后会被限制在框框条条里,从此动弹不得地过日子。我感到惊奇,赶紧跑到阿爸父脚前,瞪大眼睛问:会吗?

信主,不是小鸟从笼子飞到天空,小鱼从一缸水潜入汪洋吗?

不是人的有限被释放进入祂的无限吗?

我们要经历的,不是眼睛未曾见过,耳朵未曾听闻,人心也未曾想到的吗?

信的人,不是连死亡都拦不住他了吗?

不是超越了今生吗?

有比这个更自由的自由吗?怎么会是限制?

不认识祂之前,心里总有一种惧怕的声音在警告自己小心,小心,小心啊!,却不知道该小心什么,该怎么小心。这成为生活最大的辖制,也成为想象力展翅时不断硌疼翅膀的墙。

因此,认识那位首先的和末后的之后,我窃喜:这下子安全了,前后左右有祂环绕,这——不是自由了吗?我才要兴奋地开始让想象力飞奔呢!

半百之后,回顾十几岁初信时的这些想法,不觉得幼稚,只感叹,人哪,为何要花这么多年的岁月,才能领悟到真理本来就没那么复杂。

爱写,当然从团契或教会刊物起步。我的文风向来不属辛辣派,个性也不反骨,但天性对框架比较弱视,没办法好好待在盒子里思考。于是很快就发现所谓主内文章的公式化,对制服体的写法不感冒,老想从普遍的模式出走,从大家都在讨论的主题中分枝出去,又不喜欢重复太多人用过的语调。

创作,应该没有合群的问题吧?!我暗暗地告诉自己。

那个年代,在遥远的国度里,没有前辈引路,也没有同伴壮胆。还记得那时我写了篇见证,开头是一个孩子迷路的剧情,有对场景的叙述,还有差点被车碾过的冲突。

这是见证吗?好像读小说喔!有长辈对我说,我羞涩单纯地当成赞美收下。

通常只要投稿就会刊登的教 会环境,对年轻、刚信主的作者总有许多接纳。怎么写,怎么被鼓掌。偶尔长辈露出蛛丝马迹,透着某种不习惯,甚至不舒适,我也听不懂。

直到有人凭爱心说了更诚实的话:

其实平铺直叙讲清楚最要紧,绕来绕去反而让我这种没文学涵养的人看不懂。

十字架的信息是目的,太散文会模糊焦点。

高举基督就好,讲那么多人的事,分析来分析去,不就是罪人吗?没必要。

这些评语在作者非常青涩的写作少年期,有影响,但非打击,因为我在摸索。只相信盒子里面和外面都是空间,既然自知不足,理性灵性都拿不出有力量的回应,那就不坚持吧,也许保持对话,就是创作者最好的姿态。

写了一段时日后,血气上升。一次在教会周年盛大庆典中,很荣幸地被指派去写创办牧者的故事。当时我已经正式写作发表文章,总编先对我的文字能力给予很大肯定,且没有告诉我对那篇文章有何期待。小女子很感激能被信赖使用,于是花了好多时间先去采访记录,然后开始思考如何写。坐在电脑前,感觉创意就像个穿上飘逸舞衣的仙子在电脑荧幕周围跳啊跳,每次转到面前,就对我眨一次眼,邀请我与她共舞。

连续几个夜里绕着采访出来的原型故事转,惊叹天父如何奇妙地陶塑一个生命,也恳求阿爸带领我,当我从不同角度去聆听,去思考,去凝视时,用文字呈现真相,也用文字带着读者挖掘出埋在事件里的丰富启示。

截稿日期前,我小心翼翼地交出文章后,总编说会拿去给受访牧师看看,之后就再也没得到任何回应。我以为特刊出版碰到了什么困难,为了不让编辑为难,没敢开口问。约半年后的一个主日,突然发现招待在发送周年特刊,回家赶紧拿出来读,我写的文章出来了,但吓我一大跳,因被剪裁得面目全非,好像一张画出门,送回来的是被撕碎重新构图,再黏在白纸上的另外一幅画。我读了又读,才发现编者只留下内容片段,不在乎文章的完整性,也不要任何文字技巧或编织的创意。

肉煮熟了摆盘上,大家啃吧,不必红烧也不要煎炸,连白切肉的蘸酱料也省了?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在创作的过程里,作者还要用创意来消化可能碰到的任何回应,否则,很容易放弃这条路,蜷在传统的框框里,从此佝偻。

创意是一种弹性,让作者能在固定的范围里不被僵硬化,得以重新塑形,被拉扯,甚至凿洞。

文学艺术工作者谈起创意,要口沫横飞不难。倘若文字工人的身份在先,创作时就无法抱持那是我个人的自由,与你何干的态度。

我一直觉得文字工作者像先知,必须敏感于上面来的信息,同时,也要带着信息行走在领受的人当中,有时候被拒绝、鞭打,有时候耐心地等候领受者成熟到能够打开耳朵。

看过一些文学艺术工作者在创作路上真实经历被砍手砍脚,到最后真的走上离家出走的路,心里既心疼又无奈。还好渐有更多群体成立,正是为了保护这群被视为格格不入的小羊。除给予他们足够的发挥创意的空间之外,也在灵性上喂养他们,在关系上滋润他们,让他们不再继续成为有家却待不住的浪子。

我想多数人并不想用创意来叛逆或对抗,可是在信仰群体里写作,有时会被如此误解。因此,除了坚守真理的属灵大家长需要更新,谦卑看见自己有成长的可能,愿意更深认识赐予人创意,并且充满创作热情的阿爸父,主动给予家中一些创意流动的空间外,创作者本身也可以拒绝用叛逆批评或躲避的方式应对,做属灵家庭的代祷者,抓住可以沟通或引导的机会,帮助天国家人了解什么是美好而神圣的创意。

 当主内创作者本身不主动成为桥梁时,对这一领域不熟悉的家人往往很容易从新闻中、一些相关的负面成品中去接触、了解创意,而产生更大的恐惧感。

我也曾把焦点放在自已创意的活动空间,面对某些信仰环境的推挤,则保持一个姿态,是拳击手双拳举起,注视着对方,在擂台上跳啊跳地,随时准备自保。

反正你们也不懂,打破不了你们的八股,算了,孤掌难鸣!不少创作者在心里喃喃自语。

然后,网络时代来了,这下子,不但门窗锁不住,连屋顶都差点被掀开。文字是网络的主要交通工具,这意味着作者们不再需要局限于一个属灵群体的刊物,一个地方的纸本杂志、报纸,更不必让编辑决定什么是创意,什么是叛逆。

终于有个世界让作者能不受限地被激发创意,并让自己张开感官思想,自由奔跑在蓝天下,被挑战,被质问,被欢呼,被感动。太好了,太自由了。

然而,创作者能呼吸的地方多了,也代表思想的肺吸进去再吐出来的,可能是未经过滤的空气。

创意可以是随意,却不是随便。一个认真的作者,基于对文字的珍惜和对读者的尊重,不该用自由的权利去凌虐自己的感官和思维,更不该让灵魂在创意飞扬时被贬低成兽性的失控。

这些讲起来容易,但人真的很软弱,不知不觉就被影响,甚至被说服了,别人看到自己的改变来提醒,还死不承认,给自己找一堆理由。我愿所有文字工人承认自己的软弱,抓紧对真理的深凿,和阿爸父日日同行,却不要对创意失去勇敢的心。

常有人问:我似乎不是个很有创意的人,该怎么办呢?

听过动画片《埃及王子》那首感人的主题曲《当你相信》(When You Believe)吗?美国著名作曲家斯蒂芬·施华茨(Stephen Schwartz)因着写出这首歌得了奥斯卡金像奖。这位从为百老汇歌剧作曲到为迪士尼、梦工厂动画电影写歌的优秀作曲家,曾经在替迪士尼电影《钟楼怪人》写曲时,面临创意枯竭期。于是,他去找另一位美国作曲家约翰·布奇诺(John Bucchino)诉苦。

这位好朋友听完,只说了一句话:

你只是太早开始做编辑而已!

斯蒂芬·施华茨恍然大悟,他说,在创作过程里,我们常不自觉地换帽子戴,有时候只是把创意赤裸地写出来,有时候又转成编辑,不停评估哪里好哪里不好。当自己太快太急想要把创意变为成品时,就让创意缺氧窒息,无法生存下去。

的确,在寻求创意的阶段,作者就是作者,不要急着当编辑,不要每次被触动一下就急着问:这能干什么?能写成怎样的文章?我写得出来吗?读者能接受吗?

我自己也最怕在群体脑力激荡讨论时,看到每次有人喷出点火花,就被急着追问那怎样能烧成一盆不灭的火?

然而,到底什么时候应该任创意飞翔,什么时候该让编辑出来说话呢?这需要创作者的经验和成熟度,但如果因为完美主义或是其他因素,内在编辑在创意出发时就跟在旁边唠叨个没完,的确会让创意的脚越走越沉重。

美国这几年相当受欢迎的作家鲍伯·戈夫(Bob Goff)多年前只是想写本书,虽然他本身是个知名的公益律师、法学教授、乌干达共和国的驻美荣誉领事,拥有许多特别的人生经验,但是要动笔,却不知从何处着手。

如今已经出版了多本排行榜畅销书的他,在接受访问时提到,他的创意来自操练出来的笔记记录。

每天碰到有趣的人,听到一句有意思的话,发生一件异常的事件,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产生了特别的感受,他就原汁原味地写在小本子里。在当下,他只是直接记录,没有次序,也不格外思考,或外加评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感受到什么,就记录下来,断断续续,只字片语。

他说,事后翻阅这些别人看起来一堆乱的笔记时,虽然真正能拿出来成为文章素材的只是少数,创意的火花却总有机会被点燃,甚至有些笔记记录时只觉得是当下的情绪,却在事后阅读时,让他看见情绪背后还有故事。

从前听长辈说,当年爸妈说拍照都是要中规中矩地站直,面带微笑,偏偏每张照片里总有一个孩子的头是斜的,手也不安分地放在两侧,脸部表情还变化多。再多看几张照片,同样一个孩子,就没看过他的头是正的。那孩子后来成为一个创意工作者。

虽然这不是个公式,但我的确也鼓励想要寻求创意的人,在观察或思考的过程中,不妨常常把头斜个角度,有时向左,有时向右,有时踮脚尖,有时蹲下来往上看。

念大学时有阵子常坐在车子驾驶座上,把车椅靠背放低,望向窗外。有次把车停在路旁,前面就是一棵大树,从我那个半躺的角度,透过车玻璃,看到阳光碎成钻,艺术地镶在满树叶子上。风吹时,每片叶子都摆动着不同的姿态,甩出不同的光影,还争竞展示着身上穿着的高级服饰。

那是我看过的,最华丽的叶子。因为我的头斜着,换了一个角度。

创意,其实不等于创作。

从创意到创作,必须有纪律,有执行,有辨明,有担当失败、从挫折中学习的心志。创作是创意的大网收回后,把大鱼留下,把其他杂物扔掉。

创意成为创作,必须被心检视,被真理探照,那——从来不是一场胡作非为。

因此,要求属灵群体给予我们创意自由时,也要自问:我是否有一颗干净的心去检视得来的创意?是否有一双明亮的眼,在真理的探照下去选择,哪些创意可以进一步成为创作?哪些虽然新鲜有意思,却必须舍去?

创意不是走到夜空下,等着一颗星子掉到身上。但作者的确渴望,许多夜里,当他想要去仰望星空时,可以不被拦阻;而当他一次又一次空手而回时,也不会被质疑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和果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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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心期盼属灵群体对创作者酝酿创意的过程,能给予最大的支持。每一个创作过程,都是一个既脆弱又刚强的作者在徘徊。所以,做关心作者的人吧,那比盯着作者所做的事更重要。

然而我也承认身为创作者,我们有自己的这一份成长责任要挑起,才能让美好的创意成型为有价值的创作。初级的创作者比的是谁的创意好,有深度的创作者,则在意有怎样的生命去把创意转化成创作。

不知为何,多年后,作者里面那只关不住的小鸟没被岁月催出皱纹,仍出笼外,在天空飞,才会快乐。当它回笼时,也没少过贴着作者的心喃喃私语。

但,因为那颗心的中央设立了王的宝座,尽管那小鸟仍爱出去放飞,仍爱回来通风报信,回家后,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会在聒噪之后,静静等候王的命令,让心慢慢启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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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马睿欣

电子工程学士,富乐神学院神学硕士。一生钟爱写作。曾任《宇宙光杂志》《真爱》杂志专栏作者,文章发表于两岸北美杂志报纸、公众号等。

过去几年主领“用心生活”微信群透过文字去影响近学员在不同人生阶段(单身到成人子女的父母)的现实生活中认识真理,活出真理,享受真理。

着有散文集《游子足音》《管教的智慧》《理家理心》《直面网络》《书虫落网有出路》(合著)《养育模式大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