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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睿欣 | 四十漫漫(下)

漫长四十年的尽头,父亲的灵魂苏醒了,健康状况却急转直下。在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光,作者借着三个祈祷得印证,看到了父亲坚持到底的信心。

独处是一种能力。放下世界纷扰,聆听大牧人声音。欢迎查看文末海报,了解HWC010《浇灌的园子》。

在漫长四十年的尽头,是老人家低下头,俯伏在阿爸父的脚前说:我愿意跟随你到底。

他的灵魂苏醒了,肉体却从此急速败坏。

大半生倚赖父亲,从来没有己见的母亲,开始与父亲一起认真倚靠神。单纯的她,全心全意相信上帝是爸爸的唯一盼望。当父亲的身体恶化时,她不叫爸爸求主医治,反而告诉他:“人生的路一定会走到尽头,感谢主,我们信得这么晚,上帝仍然给了你一个丰富的人生。我们信的人无论走哪条路,这一路都会有光,只要跟着光走就可以了,不用怕。”

当时的妈没读过多少圣经,也不看书,过去又常说牧师讲道她听不懂,我不知道这样的领受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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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信主之后那一年,爸多次病危急诊住院,经历各式各样的病痛、衰微,身上插了三管——呼吸器、尿管、喂食管;从不能走路到不能饮食,从不能自己上厕所到不能讲话,后来不能完全自己呼吸。

从世界的角度来看,成为一个基督徒并没有让他的肉体得到真正的医治,反而是越来越衰残;从信仰的角度来看,他不能上教会、不能沟通,刚开始还可以在平板上面写写字,到后来连写字的力气都没有。

从他的情绪反应来看,病痛加上药物对大脑产生的影响,时好时坏,他有时平静,有时仿佛一栋废弃多时的大院。

当我从家庭群组里收到妈的信息说他们一起祷告信主时,我曾偷偷跟神说:主啊,这一次,我不要任何的现象来安慰我自己,我甚至不要父亲所谓的跟随主,只是因为他痛到受不了,只是因为他需要一根拐杖,只是因为医生没有办法救他了所以他需要用一个方式,给自己买一个希望。

既然我等了四十年,请给我三个印证,来坚固我对父亲救恩的信心。第一个印证是父亲要愿意自己开口祷告。当时我如此求的时候,以为这是最难的,因为他们曾经受洗二十年都开不了口。

第二个印证是让爸爸有真实的经验——对,我跟神要的是超自然的经验。

我很清楚基督徒信神不是凭眼见,也不是凭超自然的经验。生命,永远要扎根在圣经的真理,还有跟神建立的,以祷告为基础的关系上。我也很确信神对超自然的经验有绝对的主权。

但我跟神说:这次,请你体恤我作为女儿的软弱,我为他祷告这么久了,爸的生命已经来到人生的尾端。他是一个属灵幼童,小孩子常常需要一些更清楚更明显的方式来帮助他们了解真相;因此可不可以请你给他有一些超自然的经历?拜托拜托。

第三个印证,是让爸爸有机会抄写圣经。爸从未拜师学过书法,却写得一手好字。从前,我梦想家里挂着他手写的经文,可是如今他全身无力,连吃饭都要人喂,不知道这样的乞求如何达到。但我的心很坚持。

第一个印证很快就收到了,他不但自己祷告,也和妈妈一起祷告。虽然那时间不长——几个月后一场肺炎造成气切,爸从此失去讲话能力。

归向神的父亲疼痛越来越强烈,甚至会痛到全身颤抖不停。几次发生在半夜,止痛药完全失效,妈妈半夜起来看着受苦的爸爸非常难过,又不忍心打扰睡眠中的姐夫,于是视频给远方的我,让我替父亲祷告。我有信心吗?没有。我像一个初学祷告的人结结巴巴,不敢张眼看他痛苦狰狞的表情。

有好几次,隔天妈对我说,好奇妙,你挂了Line以后,爸说他原本冰冻的脚就开始发热,越来越舒服,然后他就睡着了。此生看重理性逻辑的父亲,过去听到任何超自然的事情都嗤之以鼻,这时喃喃念着太奇妙。这当然不是每一次祷告后都发生的神迹,有时候祷告了他仍然非常疼痛,但我感恩,因为不能用任何方法复制的果效,才让我父母明白神对自己要做什么有决定的主权,人必须谦卑顺服。

2023年暑假,我决定带儿子回台两个月陪伴爸妈。在那之前,父亲正经历二次截肢,再度肺炎感染,急性肾衰竭。我祷告自己在台期间爸不要住院,意识清楚,让我有机会带他亲近神的话。神慈悲应允,住院两个多月的父亲在我们回台之前真的出院回家。

但我们迎来的父亲更衰微了,每天能在床上坐起来的时间很短。我尽量在他可以的时候带他读一段圣经,并用那经文带着他一起祷读。他虽无法说话,读到触动他的经文仍会用力点头;我祷告结束,他也会用嘴型讲阿们。

自他信主后,我就一直跟妈妈和姐姐说,帮爸爸预备纸笔给他抄写圣经。但他们都觉得爸的手无力,平时在平板上简单写一两个字都抖到看不清楚,不可能写圣经。

有一天在大卖场买菜时,我走到文具部,忍不住买了一支自来水笔。隔天早上,他醒后坐起来,我们一起用平板灵修之后,趁他精神很好,我鼓起勇气问:写一段经文好吗?

爸看着我,点点头。

我欣喜若狂地拿出早就买好的纸笔,翻开诗篇23篇,他握着自来水毛笔(毛笔改良版,像签字笔),当“耶和华是我的牧者”几个字落在纸上时,我激动得眼眶含泪。

作者父亲写下的诗篇23篇

就这样,刚开始一天写一节,慢慢地,半节。我发现很多字他已经不会写,必须看着平板圣经,像孩子那样重新学写字。

写完几节,他身体弱了,无法起床;停几天,稍好,起床时,再写半节。渐渐地,只能写几个字。能握笔的机会迅速地流失。我呼求神:可以让他把诗篇23篇写完吗?我太贪心了吗?

后来,是一次写几个字,手就抖到不行。他闭起眼,世界不再转动。

中断两周后,我知道爸爸真的没办法再拿起自来水毛笔了,可是诗篇23篇还剩两节,最重要的两节。

有一个早上,我看见他精神好像好一点,就拿了一支签字笔,和一本比较小的笔记本,说:爸爸,这两节经文是最重要的,是你要带着走的,我们把它写下来好不好?

他看看我,没有点头,却接过笔,用抖得厉害的手在纸上落下: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

就这样,神回应了我的“三个印证”祷告。

2023年底,他再度紧急入院。医生交代说,就是这一两周的时间了。我立即飞回台湾,父亲已经在ICU里面。据医生讲,他没有意识,肺白了,全身非常浮肿。妈妈一直看着爸爸,这么受折磨非常于心不忍。我们也认为既然医生已经没有医治方案,就让他早点进入那永远的医治当中。所以签名让医生停止所有点滴和灌食。

医生表示,这一切都停了之后,大概在两三天之内爸爸就会离世。ICU每天只能探望一小时,一次两人进去。自此每一天进去看他的时候,都以为是最后一次。隔天去,他还在,躺在那里,似乎跟这世界已隔绝。看到他的心跳数字更小,血压也是,生命像个扎了孔的气球,渐渐萎缩。但很奇怪,每一次探望,只要妈妈一开口说话,那个很低的血压就开始往上升。

我们家人讨论着,他对妈妈的声音特别有反应,是因听见了最熟悉的声音?还是能辨认出是结缡61年的老妻来了?

身为医生的姐夫原本告诉我们,爸唯一没停的就是很重的镇定剂,这是为了让他临终不要太辛苦。照道理应该对外界没有意识,但看到这血压的变化,他也被说服了,显然父亲对外界还有感觉。

除了对他说一些爱的言语,我每天都继续给他读一段神的话,听诗歌,为他祷告。

已经超过医生预估的两三天。来到第五天,我去看他之前,神给我一个很清楚的感动,要让他听一首叫《我相信》的诗歌,并带着他再一次做信仰的宣告。那一天,妈妈因为要去看医生,姐带她先离开病房,只剩下我跟父亲。我放了那首诗歌,为他祷告的时候,隐约觉得父亲的眼睛渗出一点点泪水。

隔天,我仍然有感动要再播放一次那首《我相信》给父亲听。在加护病房门口,遇见医院院牧,她是一位七十多岁的师母。每次父亲住院她都会来替父亲祷告。看见我,她二话不说就打开一个本子,上面有几排字,她告诉我:你今天要念这个给你爸爸听。

我低头仔细看,竟然就是那首《我相信》的歌词。我对师母说:还没遇见你的时候,神已经让我放这首诗歌给父亲听了。

师母就陪着我,还有我妈妈,在给爸爸听完之后,说:“你现在开始替爸爸祷告。”

我在祷告的过程里面,神感动我讲了一句话,说到天父对爸爸永远的接纳,这份永远的爱跟地上的父亲给的不一样。

“你再带着爸爸做饶恕和放下的祷告。”师母指示我。当下我心一惊,爷爷在父亲成长过程中带给他很多伤害,那一刻,我很清楚,神不要我父亲带着伤害离开这个世界。

当我带爸爸做饶恕和放下的祷告结束时,我正说“奉主耶稣基督的名”,旁边的妈妈突然大叫:他的嘴巴张开了!

我一面说“阿们”,一面张开眼睛,正好看到爸爸不但嘴巴张开,而且就像过去没有失去意识,我带他的每个祷告结束时一样,他很夸张且缓慢地张出“阿们”两个字的嘴型。

阿——们!

那天看到这一幕的有三个人,所以绝对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幻觉。

讲完“阿们”,爸又像是个沉睡的人,心跳血压也开始下降。探病结束的时间到了,情绪波动大的妈妈很累,我们决定先带她回家。

才离开15分钟,还在路上,就接到爸爸被主接走的消息。

爸最后这一句“阿们”,对我们所有人是最大的安慰,尤其对妈妈。

她常说爸爸是一个很固执,很难被说动、说服,又很靠自己的人。信主后,妈总是担心他会软弱退后,会因为神没有医治他而失去信心,甚至虽然他不讲话,心里却偷偷背弃神。

她常问我,如果爸在最后关头没有坚持下来,神还会认他吗?

神用爸爸最后那句“阿们”让妈妈确定了爸爸的信心,也让她从此没有再问爸爸到底信了没。

四十漫漫,等候一个生命回家,经常,我觉得自己不想再期待了,不想再祷告了,可是爱铐住我的双脚,让我跑不掉。

每个认识祂的人心中都有几个挥不去的名字,我们把这些名字挖出来,又埋进去,挖出来,又埋进去;劝自己在神的主权面前放手,又担心其实是在自己的怯弱之中放弃。

但愿我们终于知道双脚被爱铐着是神的怜悯,因为祂已经先为爱被绑在十字架上。所以,要把你心中那几个挂念的名字持续地带到神面前,让神亲自来回答你的祷告。

不要放弃,永生和永死之间的拔河,我们永远都不要放弃。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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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马睿欣

电子工程学士,富乐神学院神学硕士。一生钟爱写作。曾任《宇宙光杂志》《真爱》杂志专栏作者,文章发表于两岸北美杂志报纸、公众号等。

过去几年主领“用心生活”微信群透过文字去影响近学员在不同人生阶段(单身到成人子女的父母)的现实生活中认识真理,活出真理,享受真理。

着有散文集《游子足音》《管教的智慧》《理家理心》《直面网络》《书虫落网有出路》(合著)《养育模式大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