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代文宗欧阳修说:“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欧阳大师集政、文两大家于一身,小民如我,本该望之生畏,但这“三上”论点却说得如此亲切且贴近脉搏,令人禁不住想给他一个拥抱!
常有人问:“你的灵感是从哪里来?”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就像有人问“风从哪里来?”应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吧!这时候,我就会想起欧阳修。
我的“马上”风光
马上──我虽无马(无车),但喜欢在乘坐地铁的时候,天马行空地游想,有时看看风景,有时放空发呆,有时瞅瞅乘客,东接西斗,绝对的后现代。我尤其喜欢在搭乘长途火车时拼拼凑凑,睡睡醒醒,窗内窗外,许多片段在一站又一站中闪过,特别会碰出联想。“马上”也是指旅行,旅行使自己多拥有一扇窗,由此看到不一样的风光。

许多画作中的符号造型、色彩基调,就是在旅途的造访中塑成。例如:我用一个类似四片花瓣组成的花朵,来代表“一天”。看似如花却非花的造型灵感,来自造访以色列旧教堂时,看到的一个可以容纳四人同时受浸的池子。回程后,这个特殊造型设计一直在我脑中盘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于是乎四瓣花池中“相遇的一天”,于焉产生!
有一回,在前往山西云岗石窟的路程上,朋友招待我们在一家餐馆用午餐。出门在外,内行人领路,有关系就没关系。可别小看这家位于荒郊野外,似乎名不见经传的餐馆,他们所呈现出来的菜色,可真是有意思。有鱼有肉的功夫菜不说,我特别喜欢那碟可口小菜,三种不同颜色的开胃小品,放在一个看似豆荚又像月亮的青釉瓷盘上,有形有色,仿如一个载满蔬果的河上游舟,越看越有味!
还有一道也很妙,有点像台式小吃中的刈包,它的排盘陈列是将炖肉放在圆盘中间,旁边衬着一圈胖乎乎、手掌形状的迷你小夹饼。晶亮亮的棕肉与白嫩嫩的面饼,色彩成对比但质感相呼应,热腾腾地在你眼前冒着缕缕轻烟。喔!感觉像是看到一幅没有经过学院派训练的素人画作,温暖而有力!于是乎小菜一碟,就成了一张青蓝为底,单刀白描的木刻版画;而小胖手饼,仍然收藏在我的储库之中,有朝一日,酝酿成熟,一定出山,拜见江东父老。
有钱旅行,没钱散步,是我的人生态度。想当然耳,绝大多数时间仍以散步居多。而常步行的地方,就是条条的灵感路径。喜欢漫步在树丛下,观看叶片上的脉络在阳光中剔透地闪亮。它在诉说着造物主无法测度的奇妙伟大,在宇宙大地之中,每一个心跳与指纹都独一无二;春去秋来,每一片叶都不曾相同。于是片片叶子就成了张张邀请卡,只要抬头,就可以进入赞叹!

闲走之中,喜欢逛店,喜欢捡拾,喜欢发掘;当然,也会享用。我有一些容器,专门收集这些穗藏,里面住着古花布、手工彩纸、色彩艳丽的苔藓、纹路奇妙的石头、图案隽永的贝壳和羽毛等等。为了招待这些不期而遇的访客,我会挽留它们慢慢释放里面的故事,邀请它们驻在工作室中,好好欣赏、观察、倾听、对话。
我的“枕上”意境
枕上──有位瑞士女画家,就是以枕头为主题作画。她用最简单的铅笔媒材来描写枕上皱纹,画幅的尺寸与人等高,有时更高,笔触层层叠叠犹如山川峻岭;有时软棉柔细又如天上飘云,颇有一种“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意境。
除了白日梦,我也常做真梦。在梦境中,色彩以外,有对话、剧情,甚至还有气味。远溯童年,约莫在国小一年级,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盒巧克力口味的钙片糖,藏在哥哥房间的衣橱上。由于梦境太过清晰,醒来就问爸:“糖咧?”“什么糖?”“就是放在……”在一段鸡同鸭讲的对话之后,不知道是否因为我描述得太过真实,或者看我实在太想吃糖,最后,爸真的买了一盒巧克力钙片糖给我!如今虽已跨入中年,但还依稀记得糖盒的形状是──扁椭圆形。
我的“厕上”奇想
厕上──厕所,无疑的,是生活重地。有位老牧师曾这样劝诫,若想一天过得好,就得把两件事做好:灵修读经跟彻底“办事”。有人认为,在厕所读书,是对作者的冒犯。他人之厕,我管不着;就我来说,书香与茅厕和睦同居,是何等的善,何等的美!可以与古今中外不同领域的作者在“时刻”中交会,吸收各方菁华,蹦出突发奇想,真乃一大快事耶!

灵感,是一位神奇又美妙的访客,但时常行踪不定且出人意料!所以,最好的迎接方式就是打开心门,随时欢迎──管它是在马上、枕上、厕上……
(刊头图片为作者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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