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难中，一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妈妈！”仿佛誓言，使婆媳俩的关系坚定稳固，历久弥新。谁不羡慕这样的婆媳情呢？
亲爱的妈妈：
记得八年前我母亲离世后不到两个月，J（编注：作者的小姑）因癌症也离开了我们。那天告别式结束后，在回家的路上，你对我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妈妈！”
紧紧握住我的那双手传达出的坚定与爱，至今难忘。
从那一刻起，在天上的母亲仿佛透过地上的你，持续呵护与关爱我。你有形无形的安慰与鼓励，帮助我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光；你的陪伴成为我日后人生路上重要的力量，我知道未来无论生命中经历多少失去与伤痛，你都会在我身边。
谢谢你，妈妈！
此刻，当我坐在书桌前静下心来写这封信时，脑海中浮现的是你的一双手。那双曾经是千金大小姐的纤纤玉指，后来嫁为人妇、成为人母后，在牧场挤牛奶、忙事业、育儿女日夜操劳而关节粗大变形的手。
还记得你们搬回台湾前，在美国住了40年的房子，主卧室墙上挂着的母亲牵着小男孩在海边漫步的油画吗？当年S（编注：作者的丈夫）大学刚毕业，没挣多少钱，有一天无意走进一家画廊，看到这幅画，当场被画中的母子情触动，决定买下这幅2800美金的画送给你。后来他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付清款项。
画中的女人美丽优雅，她凝视前方无垠的大海，眼神充满对未来的无限希望。被女人牵着手的顽皮小男孩，则低头看着脚下，仿佛在寻找散落沙滩上的宝贝。
小男孩日渐长大成人，眼神从脚下移转到前方的未来；女人历经岁月的磨难，凝视远方清亮的眼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然而不变的是她始终紧握小男孩的手。
那双历经雨雪风霜、支撑整个家庭的手啊！
你的手曾经是公公事业的支柱。困境来袭时，你默默伸出这双手，帮他撑起风雨中的帆。无论是经营台湾的牧场，还是初到异国经营旅馆，你的手始终未曾停歇。你缝制衣物、烹煮料理、凡事亲力亲为，一点一滴把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
你的手是一双合十敬拜与奉献感恩的手。曾经，每日晨起，你跪在卧房，面对远山为家人代祷。你为家中每个孩子、为身边陷入困境的好友提名守望。你细数上帝的恩典，紧紧抓住上帝的应许，深信即使天地废去，神的话语一句都不落空。
你的手不仅拉拔一双儿女成人，成为祖母后，你也扶持儿媳带大两个宝贝孙女。大孙女数个月大的时候，你将她放在手提婴儿座里，不嫌累赘地带着她出席每一场祷告会与查经班，骄傲地享受众人羡慕的眼光。在陪伴孙女们成长的岁月里，你手中的爱不曾减少，即使体衰疲累，你从不吝啬于拥抱受挫的孙女。
几天前到市场，看到一颗颗沉甸甸的红石榴，忆及女儿们小时候，特别喜爱这种吃起来很“搞刚”（编注：台语，形容做某件事很麻烦）的水果。你体贴我时间不够用，总会到Costco买回一大箱石榴，在家里细心地将果粒一一剥出，放进玻璃容器里，亲手送来给我。我想象着在一次次繁琐的过程中，你一点一点剥开厚厚的果皮，灵巧地挖出里面一颗颗发光的果粒。即使手指微微发酸，为了孙女的喜悦，你甘之如饴。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石榴果粒，蕴含着的是阿嬷对孙女们满满的爱啊！
把时间再往前挪一些，上世纪七〇年代，你和公公带着一双儿女移民美国，用有限的资金在洛杉矶城中区买了一个小旅馆。当年经营汽车旅馆业虽然辛苦，但不需要说太多英语，随时都有现金入账。旅馆规模小，公公只请了一位经理，外加一个领钟点费的黑人做清洁。为了省工钱，你每天从成人学校下课回家后立刻卷起衣袖，帮忙打扫。原本以为搬来美国，不需要再从事体力劳动的你，面对洗厕所马桶、清理客人呕吐后的地毯或醉酒客人破坏的家具，从来没有半句怨言。
得知城中区的成衣厂需要裁缝，为了贴补家用，你自告奋勇开了一个钟头的车去应征。本来不会用裁缝车的你观摩几次后立刻上手。后来成衣厂老板体谅你白天要接送孩子上下学，干脆派人送一台裁缝车到家里，衬衫缝好了再派人去拿。
你再度发挥从前在牧场挤牛奶的精神，趁着家人入睡后，一个人半夜摸黑到车库里赶工。“一整晚下来，也只多赚美金5块钱！”你曾笑着回忆这段往事。
生意渐渐稳定后，你卖掉了原先的汽车旅馆，在邻近城市买了一块被银行收去的7-11土地，请人盖了一栋43个房间的旅馆。由于地点靠近机场，附近也有大型百货商场，人流车流增加，这个旅馆生意红火，为公公的事业打下基础。
你说那时候，抽屉打开，看到现金满出来，心里觉得很踏实！
旅馆雇用的员工都是跟着你和公公一路打拼过来的西裔移民，从年轻做到壮年，有的母子两代一起做，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其中的玛姬，刚偷渡来美时，半句英文都不会，经朋友介绍到旅馆打工。
“那时候我指着旅馆房间的号码，教她念one、two、three、four……这样从头开始！”后来你甚至安排玛姬去学校学英文。这位忠心耿耿的墨裔员工，不仅忠心献上自己20年的黄金岁月，她的儿子儿媳也成为你们信任的下属。
退休后，因为忧郁症的关系，你开始有心悸，容易产生恐慌情绪。一次吃饭时我坐在你旁边，看着你因关节炎而变形的手，拿着汤匙时微微颤抖。那一双曾经耐心地一口一口喂着三岁孙女吃饭的手，如今要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抖动的手腕，才能不让匙中的汤水在不经意间洒落。我不禁心头一惊。
妈，你还记得7年前换人工膝盖手术后，我和小女儿帮你淋浴的画面吗？
一辈子习惯伺候人、照顾人的阿嬷，手术后躺在床上成为一个需要被呵护的病人，你非常不能适应。
有次我带小女儿回家探望你，你说好几天没洗澡了，我便和女儿一起帮你洗澡。从日记本里翻出当年有趣的对话：
“以前你小时候都是阿嬷帮你洗澡喔！”我边帮婆婆冲水边告诉女儿，“从小baby的浴盆，洗到三岁，阿嬷后来跟你一起泡在浴缸里，你记得吗？”
她睁大双眼，摇摇头，露出一副“妈咪，你怎么可以让我这样赤身露体被看光光？”的表情，弯下腰去，帮坐在椅子上的阿嬷搓脚指头。
疼爱的孙女帮自己搓脚，人生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阿嬷露出欣慰的笑容，一边称赞孙女儿，一边说“谢谢你，辛苦啰！”
“两千年前主耶稣也是这样爱他的门徒，弯下腰去帮他们洗脚喔！”阿嬷不忘机会教育，肯定孙女服事长辈的孝心。
孙女拿起一块绿色肥皂，在手上搓出泡沫后，轻轻涂抹在阿嬷背上，继续揉搓，再用莲蓬头冲干净，最后终于完成了整个淋浴过程。
妈，我想起Ｊ离世前两个月，毫无预警骤病的母亲。
母亲走前，上帝也赐给我宝贵的机会服事她。当时突然脑中风造成下半身瘫痪的她，半夜起来上厕所，我扶着她走路。卧室不大，从床到厕所不过几步之遥，但跨不到两步，母亲便失禁，大小便拉在裤子里、地毯上。我好不容易为她换好了干净的裤子，同样的事情又连续发生。当时母亲不知道自己已经下半身瘫痪，只是一味苦笑、连连说抱歉，我心中纳闷怎么会这样？
身为女儿，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近距离地事奉母亲。她生前爱干净爱漂亮，我相信若非万不得已，她肯定不让我帮她做这些事。
但是我感谢上帝，让我在母亲离开世界之前能够有这样表达爱的机会。
妈，三年前你们搬回台湾，隔着太平洋的我们只能透过line视讯每晚向你问安。视讯里你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神，如今变得黯淡无光。我无法想象精神的压力、身体的不适与情绪的焦虑，让你来到人生晚年仍饱受折磨。你的言语变得寡少，心心念念的是你帮忙带大的两个宝贝孙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抚摸她们的脸庞，听她们阿嬷长阿嬷短的。
妈，我想起那首你最喜欢的诗歌《田中的白鹭鸶》。
田中的白鹭鸶，无欠缺什么；
山顶的白合花，春天现香味。
总是全能的上帝，每日赏赐真福气，
使地上发芽结实，显出疼爱的根据。
耶和华祝福满满，就像海边土沙，
恩典慈爱直到万世代。
我要举手敬拜祂，唱欢喜的歌声，
赞美称颂祂名永不息。
妈，请不要放弃，耶和华满满的祝福，就像海边土沙，只要您活在世上一天，上帝就有美意与恩典，要继续使用你的生命、你的故事，祝福更多的人。
我们一起祷告好吗？
爱你的女儿
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