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封作者写给初中同学的信，信中说：“我少年的快乐全都是你给的，你是我生命中巨大的友情支撑。”而成年后的疏远如何承担呢？未来，友谊还可以更进一步吗？
C：
长大以后，我们好像变得疏远了，但我知道，我们仍是彼此最好最纯粹的朋友，没有之一。
该从哪些事情谈起呢？我们的生活深深交织在一起，经历了彼此几乎所有重要的人生时刻，甚至比父母兄弟姐妹都多，回忆如此丰满，以至于思路一时拥塞……
我们相识于初中一年级，不知道怎么就玩到了一起，上天入地一般，除了学习，我们什么都干。我少年的快乐全都是你给的，你是我生命中巨大的友情支撑。
已记不清是什么原因，我们的关系出现了第一次危机，也是印象中唯一一次。我从小就固执，几乎不会主动沟通。记得那天我独自躺在床上，怅然若失，百无聊赖，假装听广播、听歌。外面阳光很好，但内心被友情危机占满，就像情侣吵架，心里恨恨地想，就算失去这份友谊也无所谓。
是的，你知道，我有这样的狠心。然而，忽然从窗外飘进来一封信。我赶紧起身向外张望，只见到你仓皇离去的身影。我赶紧看信，边看边笑。就像刚刚冰封的水面，只要你敲下第一锤，剩下的开裂就归我。是你迈出了宝贵的第一步，我立刻去你家找你，并以极快的速度重归于好，因为早就迫不及待了。
我们在课堂上拿地理课本的复杂地图，一个人说地名，另一个人找；我们用夸张的笔画写一个奇形怪状的字，让对方猜；下五子棋、象棋、听歌、听广播、打各种游戏；去野外挖野菜抓青蛙；谈论喜欢的女生……记得有一次我们蹲在我家大门口啃西瓜，并围观我父亲的徒弟倒在地上的破烂自行车。
那几日下雨，那辆原本就破陋的自行车几乎被泥给糊住了，几乎看不到铁，就连辐条上都挂着疙疙瘩瘩的泥。看着那辆悲惨的车，不知怎么，我们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西瓜，西瓜汤顺着颤抖的嘴角往外流。那开怀大笑就像被温柔的棉花包裹，顺着坡道拼命往下滚，完全刹不住，直笑得后背痉挛。
那个年纪的我们都钟爱自行车。我们常常刷车，然后骑着它到处玩。两人骑一辆车，一个人蹬累了，就把两腿搭在车梁上，坐在后座的那个人就直接接替着蹬。每到这时，我就感觉有源源不断的动力从后面输出，很爽。
有一年初冬，刚刚落雪，你神秘地拿来一罐银粉，说要给自行车上漆。于是我们用手把银粉细致地刮在自行车的每个部位上，手冻得生疼，但是很兴奋，眼看着银亮的新车诞生。本以为这事就结束了，但那漆怎么也不干，我们都很纳闷。一天两天三天，我每天问你，车漆干透了没有？答案都是没有。你说也不敢骑，妈的，漆都蹭裤子上了。后来，你爸说那银粉得兑清漆才能着色，单刮粉是站不住的。
我们度过无数快乐的时光，也在许多无聊的时候仍然耗在一起，给彼此的感觉就是踏实。很难想象，我的少年时光如果没有你，会失去多少色彩！我们会不断确认彼此是对方最好的朋友。那时候我瘦小，有时会被同学欺负，但有一次你替我出头，伸出胳膊把那两个男生挡住，这让我们的情谊更加厚重。
我们不可控制地长大，面临毕业，就像车缓慢逼近悬崖。真的不能一味疯玩了，必须要为将来考虑。那时你准备上体校，说以后最不济还可以当个体育老师。我是真的慌了，家里正在温饱线上挣扎，我的未来毫无出路，唯有拼命学习。不可否认，是你激励了我奋起。但遗憾的是，后来你并没有去上体校，而是到了一所普通高中，而我幸运地考上了重点高中。
高中学业繁忙，见面机会就少了；大学时，我们时常通信，有了网络之后，联系更方便。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可能，我们就必须要见面，洗澡、打台球、打游戏、喝酒吃肉——一条龙。
后来，为学业，为生计，为恋爱，为信仰……我们被时间推着成熟，各奔东西，成功失败，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尤其是你，吃了极多的苦。那年你在工大附近一个工厂实习，干得很吃力，很辛苦，看不到希望。那时我还是个读研的穷学生，去那看望你，也是一筹莫展。
你问我，学烘焙怎么样？我看你的状态很艰难，就说行行出状元，也未尝不可。你果真跑去当学徒，一干就是十多年。你付出了极多的体力劳动，没日没夜地干，甚至揉面把指甲都磨秃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你最最困难的时期，学徒几乎没有工资，你很能隐忍，没有告诉我实情，你甚至只能啃馒头吃咸菜。然而，你知道，我也很困难，但却不至于如此。无法帮助你让我常常觉得很内疚。
你很善良，是个老实人，这也是我们成为最好朋友的原因。因为家庭环境等因素影响，我们逐渐有了各自不同的信仰。你的母亲笃信佛教，会占卜等事，而我的母亲信主。这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关系，我常常向你讲述我的信仰，你不排斥，但却不能相信。
记得那年我乍回省城工作，第一顿饭当然是跟你。那晚我们把酒言欢，意气风发，终于要生活在一个城市了，我们立下誓言要在省城扎根。那时你的经济状况稍微缓和一点，我却为你担忧。常年加班劳累，加上面粉过敏，你的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
后来我们都在这个城市买了房，结了婚，都有了孩子。生活看似按部就班，但你的境况却依然十分沉重，生活过得十分艰苦，几乎事事不顺。我曾经问你，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挺过来的。你无奈地回答，咬牙硬挺。
近些年，我算是勉强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但相较于某些人士，我深知自己仍然是社会底层的一员。而你的生活则更为艰难，干最苦最累的活，家里各方面也不省心。这么多年，无法在生活上给你过多帮助，我常常自责。年近不惑，我们都已遭受过生活的毒打，开始反思，如何去接纳一个注定平凡的自己。
你知道，在职业上，我有往上走的可能，但是要践踏一些宝贵的东西，比如自由、尊严、法律、信仰原则……我选择说不！然而，在一定程度上，我仍然要牺牲一些，或者说没有选择的余地。在社会普遍价值之上，个人可以“任性”的空间并不大，因为我不可能生活在一个没有杂质的地方——况且我自己也不是完人，所以为了养家糊口，我仍然要在一定限度内牺牲那些宝贵的东西，这也是我常常精神内耗的根源之一。
我恨不能拥有更大的权力和更多的金钱，让自己的家人和你都能过上富足的生活，甚至赐给一个地方自由、尊严与和平。但我只是一粒微小的尘埃。向内，我每天省察自己，我可以看到自己人性里面黑暗的深渊；向外，我还是一粒尘埃。我很庆幸自己是一粒尘埃，因为看得到里面的欲望、虚荣、污秽和残忍——你知道我做过的许多卑劣之事，任何权力的加增都会使这些人性幽暗的破坏力成倍地增加，酿成巨大灾难。不消说这些，单说假如我的身高再高10厘米，大概率我就不会有之前那般的上进心了。
可是我想说，我们得救不是因为好行为，我们的人生也不只是活在物质层面。这是你深知的，但未必能接受。这个世界的表象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固守心里那一份卑微的正直呢？因为信仰，因为相信永恒的真理绝不是这样！否则那灿烂的阳光雨露、浩瀚的星辰大海，那可爱的小乌龟和小奶狗，那天地万物各按其时的美好怎么解释？当我们抬头仰望，就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热泪盈眶，造物何其美好！
我能理解你，让处于温饱线上挣扎的你，放下手中的砖头仰望星空是很残忍的事，但我总认为，你所经历的苦难一定是有缘故的，我现在也不敢下定论，但我相信，人的尽头，是神的起头，总有一天你会更加认识神。什么人最需要神？就是那些处在艰难困苦中的人。信仰不是高高在上的上层建筑，而是用来生活的点点滴滴；神不是虚无缥缈的，而是实实在在赐福与人的天父。
我理解你，你疏远我是因为不想给我增加负担——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想自己处理好生活之后再坦然回到我面前。其实，我们不如从前亲密也是很正常的，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像短暂绽放的美丽花朵，我们真的无法共担随着年龄增长的生活重压。然而现在的我也不一样了，我尽量学着不去改变别人，不去教育别人。但我仍然在见面时忍不住和你唠叨——没有把你当外人，让你别那么老实，别那么“善良”，要学会与这个复杂的社会去周旋。而这似乎又与信仰观念相违背。
还是那句话，我们得救不是因为好行为，而是因为有人替我们付上了代价，偿还了罪债。我们不是靠自己的功德完成救赎，而是靠上帝奇妙的怜悯。而在此基础上，我们感恩，并尽心竭力行出好行为，这乃是后话，亦是一种真正的思想解放，术语叫灵魂得到释放。这些或许难以理解，但这才需要信心，如果可以理解，那就是既成事实，不需要信心。信仰是一条无限接近真理的曲线，只能描述一些现象，或者从结果反推，有些东西甚至此生都无法看见，但你可以真实感受到上帝的存在，知道祂的作为，以及相信祂说的一切话。
我知道，一说这些你就会有压力，除了一些道德束缚，还有不能放下的自尊，因为你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失败者，万不得已才灰头土脸去教会寻找帮助，好像要吃白食。但是我想说，教会里就是一群吃白食的“失败者”，主就是在寻找这样的人！再把目光投向更广阔的时空，几千年人类历史证明，世界文明富庶的主线都是围绕基督展开的。
C，你要侧耳倾听，主在呼唤你，就像母亲呼唤孩子回家一样。回来吧，远方的游子，回来吧！我们一起欢聚！愿神赐福给你和你的家！愿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此致。
你最好的朋友L
2024年11月8日
